东宫。

李子意、欧阳可寻、李依依、李思思正在用午膳。

“什么？你要住贡院？你疯了吧？”李思思听到李子意说他要住贡院后，激动得放下筷子。

“我这不好好的吗，怎么就疯了。”李子意微微一笑，“我只是想和考生同吃同住，全方位感受一下科考，再说了，考生能在里面待三天三夜，我为什么不可以。”

“你是皇子，太子，明白吗？”李思思依旧激动，“你和他们不一样！”

听到太子二字，李依依瞥了李思思一眼，示意她说话注意分寸。

“二姐，我是本次春闱科考的主考官，我觉得我有必要和考生同吃同住。”李子意认真道，“而且我不觉得我和他们有什么不一样，我是人，他们也是人，都一样。”

“可是……”

李思思正要说话，被李依依打断道：“思思，子意这样做，自然有他的道理，让他去吧。”

李思思也明白李依依话里的意思，她收起激动的情绪，对李子意柔声关切道：

“子意，贡院没有考官的卧房，你睡哪儿，再说了，你身上伤还没好，坐都不能坐，能坚持去监考，就已经很不错了，你真没必要和考生同吃同住。”

“二姐，睡觉之事，你完全不用担心，我躺在条凳上就能睡。”李子意微微一笑，“我在沧澜学院天天都这样睡，不信，你问可寻。”

李思思看向欧阳可寻，难以置信。

欧阳可寻点了点头，证实了李子意的话。

“你在沧澜学院睡凳子上？”李依依惊讶地看着李子意。

“白天，也就白天。”李子意放下碗筷，笑道，“我只是在修炼场，无聊、瞌睡的时候，才这么干。晚上，我都睡床上。”

听到这话，李依依和李思思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不然，她们还以为李子意在沧澜学院受到非人的待遇。

经李子意这样一说，李思思也就不再据理力争，转而开始嘱咐李子意要各种注意。

对于李思思和李依依的各种关切，不管切不切实际，李子意都含笑点头。

毕竟，对于善意的关切，理不太重要，重要的是情。

李子意主持的这次考试属于科举考试里的省试，要考三天两夜。

但由于考生太多，像这一次，参加省试的就有三万多人，必须在考试前一天就进入贡院。

所以，严格说来，考生要在贡院待三天三夜。

考试期间，贡院会进行锁院，除了两位考官可以出入之外，其余任何人都不能出入，协考也不行。

协考也是官员，大部分都是礼部的官员，他们也得和考生一样，吃喝拉撒睡全部都在贡院解决。

不过，协考有床睡，虽然是大通铺，但也好过只能蜷缩在号舍的考生。

李依依、李思思在嘱咐完李子意之后，便离开了东宫。

李子意也准备离开东宫，前往贡院。

“可寻，这三天，你就待在东宫，有什么需要，你就叫画眉和玖玥，她们会帮你。”李子意云淡风轻道。

“我和你一起去。”欧阳可寻道，她的声音很柔软，但听起来很坚定。

李子意一脸惊诧：“可寻，我是去贡院监考，不会有任何危险，你就安心待在东宫修炼，我不是刚教了你几门功法吗，你再领悟领悟。”

“不行，我和你一起去。”欧阳可寻看着李子意的眼睛，斩钉截铁道。

“可寻，你去有点不太合适，而且，考生都是男的，你一个女孩子待在里面三天三夜，不太方便。”李子意耐心劝解道。

“如果你指的是生理需求，那你不用担心。”欧阳可寻道，“我已经达到十二境，不吃不喝不睡，几个月都没问题。”

“哎~”李子意叹气道，“不仅是这些……主要是不符合礼制，不符合规矩。”

“礼制，规矩？”欧阳可寻看着李子意，脸未带笑，眼睛在笑，“那是你的事，你自己想办法。”

“算了，不管了，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李子意尴尬一笑。

李子意之所以不想让欧阳可寻去，和礼制，规矩没有一点关系，而是他知道读书人有个特点。

善于舞文弄墨。

读书人的笔堪比修士手上的剑，甚至比修士手上的剑还厉害。

因为，他们杀人不见血。

众所周知，古今多少英雄豪杰，都栽在了读书人手上。

倒不是说读书人有多坏。

相反，他们大部分都是国之栋梁。

但他们大多都有一个特点。

喜欢飘在空中，不喜欢沾地。

而且，他们通常比较固执，比较执着于自己的认知体系，对于新鲜事物，尤其是破格之事，成见颇深。

李子意也正是因为顾及这一点，才不想带欧阳可寻去贡院。

他可不想被口诛笔伐。

在他看来，论文章，论口才，离元大陆无人能出其右，但他不想和这些读书人纠缠。

原因很简单。

烦人。

李子意知道，欧阳可寻正是因为庭仗之事，所以才执意要随他去贡院。

第一百三十四章 男女平等

不然，以欧阳可寻的聪明才智，自然知道李子意不让她去贡院的真实理由。

既然欧阳可寻执意要去，而且这种执着比读书人的执着更强。

李子意没有办法，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

下定决心后，李子意便和欧阳可寻前往贡院。

他们两手空空，没有任何准备。

………

贡院。

贡院外，三万多考生排成十六列长队，延展在大街上。

贡院正好在一个十字路口，路口的东西南北四个方向上，各有四列长队。

即便如此，每条长队也排到一里开外。

在十字路口中间，新建了十六个封闭的格子间，东西南北朝向各四个。

每个格子间配备两名官兵，他们负责在格子间内检查每一个考生，确保他们没有任何夹带。

大宋的科考极为严格，一旦发现有人作弊，不仅作弊者当场要被执行斩立决，而且负责检查的官兵也要受到连带责任。

轻则仗责四十，重则斩头。

惩罚的标准，取决于考生作弊手法的高超程度。

如果考生的作弊手法新颖、独到，难以察觉，检查官兵受到的处罚就轻。

相反，若考生的作弊手法比较低劣、平常，检查官兵受到的处罚就重。

更别说考试过程中的官生互通作弊，这种情况，一旦发现，考生斩立决，协考官员诛三族。

即便如此，作弊依然屡禁不绝，考生和考官、协考官员、检查官兵斗智斗勇，不断创新，各种新招如雨后春笋一般涌现。

考生们甚至用上了“高科技”，他们不惜花重金请术修研究各种作弊利器，就为在科考中金榜题名。

这也是人之常情。

毕竟，一次科考，也就录取两三百人。

就拿李子意主持的这次科考来说，三万多人，录取名额不足三百。

这是真正的百里挑一，而且这些人都是通过了第一层乡试的选拔，才获得了宝贵的省试名额。

像蓝秀才，终其一生都没参加过省试，都在乡试徘徊。

而科举，对于绝大部分人来说，是改变命运，实现阶级跃迁的最好方式，没有之一。

所以，作弊，可以理解。

但，不能容忍。

因为，科举考试要尽可能的公平。

公平，不仅是给那些寒窗苦读的考生一个承诺，也是朝廷筛选人才的一把利器。

与公平制度相对应的就是考题，考题是朝廷筛选人才的另一把利器。

而这次科考的这把利器，尤其锋利。

按皇上和范名成的话说：“没有真才实学的人，上不了榜。”

值得一提的是，李子意所出的这份考题，不仅涵盖面极广，而且深度极深。

没点真才实学的考生，即便是让他把书摆在考桌上抄，也只能落榜。

此时，贡院外的检查工作，正在如火如荼的进行。

一个又一个的考生从东西南北四个方向走到协考官的案桌前登记，然后再进到格子间接受检查，检查完之后，便有序进入贡院，寻找自己的号舍。

这时，东向一格子间的两名官兵，正在格子间内，对一名考生进行检查。

“把帽子、外衣、外裤、靴子脱了，放到旁边的竹筐里。”一个官兵对被检查的考生道。

那考生头戴灰色进贤冠，身着一袭青色长袍，一条青色外裤，脚上穿的靴子也是青绿色。

他面容皎洁如月，柳叶眉，丹凤眼，两眼清澈明亮，高鼻梁，樱桃唇，看起来竟有几分动人。

他在协考官那里登记的姓名叫做：杨柳。

杨柳按照官兵的要求，将进贤冠，长袍、外裤、靴子一一脱掉，放进竹筐里。

其中一个官兵走到竹筐前，开始对杨柳的衣服鞋帽仔细检查。

另一个官兵则走到杨柳跟前，开始从上到下搜身，他伸出两掌在杨柳身前、身后来回地拍，确保没有任何夹带。

当他拍到杨柳胸口时，脸色突然变得严厉起来：“里面放的是什么，拿出来！”

“官爷，什么都没有啊。”杨柳拍着自己的胸口道，“你看，什么都没有。”

“没有！那怎么鼓鼓的！”官兵厉声道，“拿出来！”

另一个官兵见情况不对，急忙放下杨柳的衣服，大声喝道：“识相的，就赶紧交出来，不然我们就不客气了！”

“两位官爷，我只是得了一种怪病，才导致这里有点大，它还给我造成了很大的心理阴影。”杨柳按着自己胸口，既委屈又害羞，“不信，你们摸摸看，真的什么都没有。”

第一个官兵见杨柳一脸实诚，不像是在说谎，打算就放杨柳过去。

但第二个官兵比较警觉。

他眉头紧皱，越来越觉得不对劲。

“不对，你是女的！”第二个官兵急忙放下手，呵斥道，“朝廷有规定，女的不能参加科举，你不知道吗！”

“官爷，我堂堂男子汉，你说我是女的，这不是在侮辱我吗！”杨柳既委屈又气恼。

“侮辱你！你肯定是女的！”第二个官兵斩钉截铁道，“你的面容就像个女的，休想狡辩！”

杨柳正要说话，这时，第一个官兵友善道：“公子，既然你不是女的，你就脱掉里衣给我们看看，我们也是例行检查，请你理解。”

“好！”杨柳脸上泛起红晕，害羞道，“我也不怕丢人，现在就脱给你们看。”说完，就开始解开里衣上的纽扣。

第一个官兵见杨柳已经解开两颗纽扣，认为杨柳不是女的，不想让杨柳为难：“行了，别脱了，穿好衣服出去吧。”

“不行，必须脱！”第二个官兵严厉道，“老李，这时候容不得慈悲，如果他是女的，我俩可是要掉脑袋的。”

听到这话，第一个官兵欲言又止，同情地看了杨柳一眼，没有说话。

“没事，官爷，我脱。”杨柳看着第一个官兵，一脸感激。

他解开所有里衣纽扣，脱掉里衣，站在两名官兵身前。

“还说不是女的！”第二个官兵厉声道，“不是女的，你胸前缠那么多布干什么！”

“官爷，我怕丢人。”杨柳一脸委屈。

“扯谎！”第二个官兵不依不饶道，“你给我把布也解开！”

“官爷，该配合的，我已经配合你了，布是我的底线，我不能解开。”杨柳义正辞严道。

“你肯定是女的！”第二个官兵笃定道，“给我把衣服穿好，跟我们去衙门！”

杨柳知道，女儿身再也瞒不住，索性不再伪装。

她取下头上的发簪，齐腰秀发飘然落下：“没错，我是女的，女的就不配科考吗……”

两个官兵见状，把身体侧到一边。

“不用给我们讲道理！这事我们做不了主！”第二个官兵打断道，“赶紧把衣服穿好，跟我们去衙门！”

杨柳开始穿衣，不再说话，她知道，官兵的做法没错，他们确实也做不了主。

她没想到，她费劲心思乔庄打扮，忍着屈辱接受检查，还是没能混过去。

杨柳心有不甘，她寒窗苦读十几载，就是想要考取功名，为国效力，向全天下证明，女子也能够撑起半边天。

她穿好衣服，披着秀发，走出格子间。

此时，外面的人都盯着她看，协考官也一脸怒容地看着她。

杨柳面不改色，对协考官道：“我要见考官。”

“大胆！”协考官呵斥道，“考官是你能见就能见的吗，你俩赶紧给我把她带走！”

两个官兵急忙上前，反押着杨柳，推着她往前走。

“放开我！我要见考官！”杨柳拼命挣扎，但她的力气那能大过两个官兵，纵使她使出全力，也只能被两个官兵反押着，推着往前走。

“我要见考官！”

“放开我，我要见考官！”

“凭什么女的不可以参加科考！”

“凭什么女的不可以入朝为官！”

……

杨柳拼命地挣扎，喊叫，但没有人站出来替她说一句话。

排队的考生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围观的百姓也在说三道四，连连摇头；

但有一小撮人，她们年轻，貌美，正是花样年华，看到杨柳被押走的时候，心里也跟着心痛。

她们也是读书人，只因她们是女儿身，只能站在贡院外，羡慕科考的考生。

“住手！”

一道声音从西向传来，声音很平，很静。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李子意。

两个官兵见到李子意，并不知道李子意是谁，但见李子意气度非凡，他们不自觉地就停下脚步。

“参见殿下！”协考官员见到李子意，纷纷过来行礼。

“殿下？”

杨柳两眼放光。

李子意摆了摆手，示意协考官们免礼，然后，走到杨柳身边，认真道：“你想参加科考？”

“是，殿下。”杨柳目不转睛地看着李子意，“草民虽然是女儿身，但草民也有一颗忠君爱国的心，想要为国尽忠，为皇上效力，请殿下成全。”

李子意看了一眼协考官面前的案桌，对杨柳道：“你站在案桌上去说，对着所有考生说，说出女子也能科考的理由，只要有道理，我就让你考，你若能金榜题名，照样能入朝为官，和其他官员享受同样的晋升提拔制度。”

“谢殿下！”杨柳轻松挣脱两个官兵的束缚，走到就近的案桌上，毫不犹豫地爬上案桌。

“殿下……”

几个协考官欲要说话，被李子意抬手制止。

杨柳站在桌上，俯瞰着正在排队的考生，她没有立即说话，而是在酝酿情绪，组织语言。

她知道，这次说话，非同小可，不仅关系到她的命运，还关系到大宋女子的命运。

因为，她强烈感受到，李子意是有意而为之，他想借她这事改变大宋女子的现状，让大宋的女子也能和男子一样，参加科考，入朝为官。

杨柳的感觉是对的，李子意确实是这个意思。

李子意的这个念头，起于回京路上，林牧给他讲的关于林牧妹妹的故事。

从那时起，李子意就认为男女平等，不应该有高低、主次之分。

他知道，人人平等不现实，也不切实际。

但是，男女平等，可以推动实现。

当李子意听到杨柳的呼喊声，他就有了借此事推动变革的想法。

当然，他还有一个私心。

他想借此事转移战火，把读书人的注意力都聚焦在女子应不应该参加科考这件事上。

毕竟，他要带欧阳可寻入贡院。

这可不是一件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