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意一行人来到山脚，这里的龙骁卫分列两边，给他们划出一条道来。

这条道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正好够皇帝彰显他的威严。

在这大道的尽头，便是那豪华的轿辇，皇帝端坐在轿辇之上，威严而肃穆。

配上道路两旁庄严的龙骁卫，皇帝的气场弥漫在空气中的每一个角落，使人不由自主的卑微起来。

李子意和张陶然走在前面，其余三清观弟子紧随其后，后面那十几位龙骁卫似乎找到了组织，完美地融入龙骁卫的队列中。

在这大道上走着的就全是三清观的人，后面的三清观弟子小心谨慎地跟在张陶然和李子意后面，神色难掩其紧张。

走在前面的张陶然反而不像在道观那般卑微，他显得非常平静，不卑不亢，向着轿辇不急不缓地走去。

李子意在踏上这条庄严大道时，犹入无人之境，自然而轻松，闲庭信步地朝着皇帝的轿辇走去。

他没有左顾右盼，但每一步都在用他的余光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包括皇帝在内，所有细节犹如潮水一样涌进他的双眼。

皇帝的威严以及皇帝制造出来的气场，在他那里仅仅是细节洪流中的小水珠而已，对他没有任何作用。

在距离轿辇还有两丈远的时候，张陶然停下了脚步，李子意也停了下来，后面的三清观弟子也急忙停下来。

张陶然拂起衣袖，庄严地叩首道：“三清观张陶然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三清观弟子也慌忙跪伏在地：“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次不再参差不齐，喊得非常整齐。

不知是排练过一次的缘故，还是在皇帝的威严下，大家不经意间就统一了步调。

李子意则若无其事的站在那里，饶有兴致地看着皇帝，面容平静，心无波澜。

皇帝身旁一位体型偏胖的公公见状，急忙给李子意使了个眼色，让他快行礼。

这眼色使得相当有技巧，既传达了信息又传递了尊重，相比于还跪在三清观的那位龙骁卫来说不知高明了多少。

看来，跟对人很重要，跟优秀的人在一起，自己也会变得优秀。

很明显，他一眼就看出来，这个穿着素面灰衣的男子就是四殿下。

李子意没有理会那位公公传来的好意，依然不为所动的站在那里，他想看看皇帝会有什么反应。

皇帝脸上除了威严之外，没有传递出任何情绪，他只是例行公事道：“平生。”

张陶然和三清观弟子随即起身，整理一下衣冠，恭敬地站着。

“张道长，这些年有劳你了。”皇帝开口道，平和的语气中依旧透露出威严。

张陶然作揖道：“陛下，能够养育殿下，是我的荣幸，谈不上辛劳。”

大宋皇帝和张陶然来来回回说了很多话，李子意看着都累，他知道，皇帝这是故意将他晾在一边。

两人谈话结束，皇帝也没有要和李子意说话的意思，他从龙椅上起身，转身就要向后面的房间走去。

站在他旁边的那位公公会意，立即对李子意招手道：“殿下，快上来，准备启程了。”

见皇帝就要走进后面的房间，李子意开口喊道：“嘿，大宋皇帝，你等等。”

众人被他这一喊弄得不知所措，那位公公更是瞠目结舌的楞在原地，对李子意保持着招手的姿势。

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大宋皇帝转过身，看着李子意，面容平静。

“你把我晾在这里这么久，我一句话都还没说，你就转身走了，是不是对我有点不尊重。”李子意云淡风轻道，没有任何思想包袱。

众人再次被他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做法惊掉了下巴。

对于这种情况，张陶然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他看向李子意，温润的眼神里好像在说：“这不是在道观，注意规矩。”

大宋皇帝朝着李子意的方向缓步走来：“你有什么话想说。”语气里没有居高临下的威严，只有父亲式的平和。

李子意看着大宋皇帝，没有回避他的目光，直接开门见山道：

“十八年前，你把我送到道观，不闻不问，让我独自一个人在这里生活。

现如今，我已经习惯了这种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生活，庙堂那一套繁文缛节不适合我，你回去吧，我们就此话别。”

李子意知道，作为皇子，会进入到另一座囚笼，为了为自己争取自由，他决定率先出招。

这句话让张陶然慌了神，三清观弟子们的心里倒有些开心，在他们看来，李子意有可能会留在三清观不走了。

大宋皇帝看着李子意，平静而祥和。

当他正要开口的时候，轿辇上一道冰冷的声音传来：“不回京，就回到你的道观去，一辈子都不要再下来！”

话音刚落，轿辇上的房门被两个宫女打开，从中走出一位头戴凤冠，身着华服、冷艳逼人的女子。

李子意快速对她打量了一番，从她的穿戴得知，这人是皇后。

第五章 自由

“这娘们一看就不是个好人，板着一张死鱼脸，像是我欠她钱不还似的。”

大宋皇帝转头看了一眼皇后，再回过头看向李子意：“你母后只是想让你和我们一起回京，没有其他意思。”

皇帝面带笑容，语气温和，一点皇帝的威严都没有。

这再次刷新了旁边那位公公的认知，他服侍皇帝几十年，从来没有见过皇帝待人如此和蔼可亲，而且这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

如果再发生一些离谱的事情，这位公公可能会转行研究哲学。

李子意听到皇帝的话，心里有些复杂：“母后？这死鱼脸是我母亲？呸呸呸，怎么能这样形容自己的母亲呢？！”

李子意简单调整了一下情绪，看着皇帝，再次重申道：“皇帝，我是修士，闲散惯了，庙堂那一套繁文缛节真不适合我。”

他语气坚定，面露真诚。

皇帝看了一眼皇后，思忖了一会儿，面露难色道：“我答应你，你不用遵守庙堂这一套规则，我们也不会限制你的自由，你可以做你喜欢的任何事。”

“这么快就答应了？”李子意有些难以置信。

为了争取自由，他准备了很多台词，本打算好好表演一番，但很可惜，皇帝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见李子意没有回话，皇帝问道：“子意，这样如何？”

李子意反应迅速，掩盖掉心里的喜悦，郑重地点了点头：“行。”

“那，上来吧，我们回京。”皇帝微笑道。

李子意微微一笑，以示回应。

上轿前，李子意转身对着三清观众人，挥手道：“我走了，你们回去吧。”

李子意登上轿辇，直到离开，再也没有回头看三清观众人一眼，径直跟着皇帝皇后进了轿辇上的房间。

房间的正墙上，金碧辉煌，墙上是气势恢宏的龙形浮雕。

浮雕的正下方，是皇帝和皇后坐的龙椅，尊贵中透着奢华。

龙椅正前方是一张由千年古松做成的朱红色案桌，在上面雕刻着象征皇室身份的精美图案。

龙椅和案桌下方的木地板做了加高处理，以显示皇帝皇后比在座的其他人高人一等。

现在房间里在座的就只有李子意，他坐的太师椅虽然没有皇帝的龙椅尊贵，但也非三清观的条凳可比。

房间里共有四把做工考究的太师椅，它们分居两侧，一边各两把，在两把椅子中间放有一个茶几。

李子意现在正盘腿坐在太师椅上，背靠在后面的靠背上。

对于眼前的一切，站在门边的两位宫女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在要启程的时候，外面传来一位龙骁卫的声音：“陛下，刚才上山的龙骁卫里，有一位顶撞了殿下，现在还在上面跪着，他应当如何处置。”

皇帝看了一眼李子意，眼神里带着一丝惊喜，他没有询问是什么事，直接对着房门的方向道：“这事交由殿下定夺。”

李子意也没客气，对着房门的方向喊道：“师父，您回到道观就打发那名龙骁卫走吧，他跪在那儿也碍眼。”

张陶然对着轿辇，恭声道：“遵命。”

对于张陶然的回答，李子意没有回应，他不喜欢和师父这样对话。

在那位公公宣布起轿后，上百名龙骁卫有条不紊地组装轿杆并拆掉轿辇下方的支撑柱。

仅仅十息时间，这百名龙骁卫就已抬起轿辇，等待命令，随时准备出发。

在收到那位公公启程的命令后，这座豪华轿辇和那些龙骁卫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三清观众人的视线中。

对于这速度，三清观众人并不惊讶，因为大宋龙骁卫里的每一个人都是修士，其修为都在五境以上。

在最后一名龙骁卫消失在眼中后，张陶然才转身带着众人回去，刚走没两步，便听到马闲闲抱怨道：“子意也太不够意思了，走得那么干脆，都不和我们好好道个别。”

张陶然转身看向马闲闲，略微有些生气：“你懂个屁！”

众人原本还沉浸在李子意离开的失落情绪中，听到张陶然骂马闲闲，心情便舒畅了一些。

………

李子意看见皇帝面前的案桌上摆有果盘，才意识到今天还没吃早饭，顿时觉得有些饿了。

他放下盘着的腿，起身走到案桌前，拿起果盘里的苹果，直接吃了起来。

皇帝皇后倒是没什么反应，门口那两个宫女却惊讶到朱唇微启，互望着彼此，开始热烈地用眼神交流起来。

“去拿点糕点过来，殿下还没吃早饭。”皇后沉声道，声音还是那么冷，但这句话，让李子意感觉到些许温度。

两位宫女应声后便出去拿糕点去了。

不一会儿，两人手上各端着四盘糕点走了进来。

由于李子意座位旁的茶几不够大，无法放下八个餐盘，两位宫女只好将剩余的餐盘端在手上，分站在李子意两侧。

李子意看着这些糕点，平生第一次过上了丰衣足食的生活。

他只留下其中的两盘，其余的便放回了两人的餐盘里。

第五章 自由

“你两人退下吧，传我旨意，稍后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任何人前来打扰。”

两位宫女应声后，便端着餐盘出去了。

此时，房间里只剩他们三人。

李子意知道，皇帝屏退左右，那么接下来的话肯定不想让其他人知道。

李子意漫不经心地吃着糕点，等着皇帝开口。

“子意，这些年，让你受苦了。”皇帝开口道。

李子意放下刚吃了一半的糕点：“不苦，直接说正题吧。”

皇帝看了皇后一眼，再看向李子意，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子意，刚才我答应给你自由，但是你身为皇子……”

听到但是二字，李子意急忙打断道：“等等，你是不是想反悔，现在反悔还来得及，我不强人所难的。”

皇帝微微一笑：“君无戏言，我怎么会反悔呢，只不过你得答应我两件事。”

听到自由能够保住，李子意就放心了。

“你说吧，哪两件事。”

李子意再次盘坐在椅子上，准备迎接接下来可能出现的意外。

“子意，你身为皇子，但又不愿遵守庙堂的规则，不愿被朝堂的条条框框所束缚，那么皇子的特权我们不会给你，皇子的俸禄你也没有。

但你作为我们的孩子，我们每个月会给你1000两作为生活费，这是第一件事，你答应吗？”皇帝看向李子意说道。

李子意看着皇帝，故作有些失落的样子，免为其难道：“好吧，我答应你。”

实则他心里乐开了花，在他看来，他没有任何损失，皇子的特权，他不在乎，皇子的俸禄嘛，多少有些遗憾，但好在还有每个月1000两的生活费。

要知道，三清观一个月的生活费也就十两银子而已，而且那还是三十多个人的生活费。

现在，他一个人的生活费就能有1000两，这种好事，如果他不答应，那就是缺心眼。

李子意之所以做出一副失落状，还表现得非常为难，就是为了防止皇帝反悔。

虽说君无戏言，但谁说得准呢，毕竟他也经常说这句话。

见李子意答应了第一件事，皇帝接着道：“子意，你身为皇子，就得承担皇子的义务，有些事你是避免不了的。

所以，以后需要你履行皇子义务的时候，你不得推辞。

这是第二件事，你答应吗？”

李子意没有立即回答皇帝的问话，拿起一块糕点放在嘴里。

“履行皇子的义务？不就是去做一些事吗？这不算什么难事，但这事不能直接答应，万一以后让我去做一些自己不愿意做的事呢？

先等等，别着急，把这块糕点吃完再说。”

李子意泰然自若的吃完了糕点，看着皇帝道：“你刚才说我不享受皇子的特权，现在又让我履行皇子的义务，这不公平吧？”

皇帝正要回答，皇后抢在皇帝前面说道：

“公平？你现在知道谈公平了，刚才你要自由的时候，你想过其他皇子了吗？难道他们不想要自由吗？

别的皇子都在为你父皇分忧，你就只知道要自己的自由。

好，现在给你皇子的特权。

自由，你也就别想了。”

李子意看着皇后，对她这种行为，很是不解。

“这是母亲能干出来的事？怎么总把自己儿子往绝路上逼。

按理说，皇子之间斗争这么激烈，大家共享一个父亲，却独享一个母亲，母亲难道不应该处处维护自己的孩子吗？

你不维护也就算了，别帮倒忙啊？！”

见皇帝迟迟没有表态的意思，李子意意识到皇帝也同意皇后的说法，顿时产生了强烈的危机感，生怕来之不易的自由被再次剥夺。

他向皇帝皇后投去柔和的目光，微笑道：“其实我说不公平这话并不是为了拒绝履行皇子的义务，作为皇子嘛，履行皇子的义务天经地义，这没有什么好说的。

我也不是想要皇子的特权，既然我问你们要了自由，那我就必须放弃一些东西，正所谓有得必有失嘛，所以，你们不给我皇子的特权，我也能够理解。

只是，我在三清观这些年过得比较艰苦，那知道现在自己摇身一变成了皇子，这种身份的突然转变，极有可能出现心理的扭曲。

而你们又没有给我皇子的特权，我就成了一个徒有虚名的皇子，我很可能会为了彰显自己皇子的身份，搞一些虚头巴脑的排场，而这些排场应该会花很多钱。

虽然你们每个月会给我1000两的生活费，但一想到我以后可能会为了保住自己皇子的颜面，花钱大手大脚，这点钱极有可能不够。”

李子意稍作停顿，特意观察了一下两人的反应，见他们面色平和，又继续道：

“但我完全没有让你们加钱的意思，我是个讲诚信的人，自己答应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

我只是有一个小小的请求，希望你们，不不不，希望父皇和母后能在我每次履行皇子义务之前，给我一点报酬。

这样，在我适应这个特殊的皇子身份之前，如果出现心理扭曲的情况，还可以用钱来弥补一下。

当然了，我知道要从根本上解决心理扭曲问题，还得靠自己，需要自己摆正心态。

但我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现在做不到。

不过，我还年轻，等再过些年，我经历得多了，心态也就平和了，也就能够接受自己这个特殊的皇子身份了。

那时，我会主动向父皇母后提出，不用再为我履行皇子义务支付报酬。

如果父皇母后能答应我这个小小的请求，那我会万分感激。

当然，如果父皇母后不答应，我也会答应这第二件事。”

李子意在说话的时候，时刻都在关注皇帝和皇后的表情变化和肢体动作，直到他说完，一切信号显示都是积极的。

皇帝皇后听完李子意这一席话，他们是真没想到自己的儿子这么会胡扯，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无所不用其极。

但想到他以后要面临的困难，再加上刚才他第一次叫了他们父皇和母后，虽然选择在这个时候叫他们父皇和母后别有目的，但两人心里还是很高兴。

皇帝和皇后对视了一眼，领会了对方的意思。

皇帝微笑道：“好，以后在你每次履行皇子义务之前，我们都会额外给你一些报酬。”

听到这话，李子意端坐起身，双手抱拳道：“多谢父皇和母后。”

这下，李子意心里的石头算是落地了，既保住了自由，而且对于皇帝以后安排他做的事，如果他不想做，完全可以利用报酬不到位，价格谈不拢为由拒绝履行皇子的义务。

严肃的话题结束了，李子意也就轻松多了，他好奇地问道：“父皇母后，你们为什么会在我刚出生的时候就把我送到三清观？”

皇帝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父亲般的慈爱。

“为了保护你的生命安全。

虽然你在皇子里排行老四，但是你是嫡长子，按照传统法制，你就是太子。

现在你也应该知道，皇位继承人不再遵循传统法制，但太子依然比其他皇子更有优势，更有可能成为下一任皇帝。

然而，你出生比较晚，在皇子中排行老四，这时候朝堂局势对你十分不利。

如果将你留在宫中，你可能很早就会成为皇位争夺的牺牲品。

虽然现在让你回京也很危险，但相较于早期来说，你已经有了保护自己的能力。”

虽然李子意十八年都待在道观里，但对于皇位争夺的残酷还是有所了解。

他也从马闲闲、何满子等人从坊间带回来的传闻知道，在这十八年里，大宋已经先后有八位皇子在皇位争夺中牺牲，现在还剩下三位。

剩下的三位皇子都是狠角色，要对付他们并不简单。

但皇帝最后一句话他是相当认同的，他现在有能力保护他自己，至于皇帝是怎么看出来的，李子意不好问，毕竟主动让别人夸奖自己是一个不好的习惯。

他对另一个问题倒是非常感兴趣。

“父皇，我很好奇，我刚出生就不见了，难道就没有人怀疑吗？”

“没有，因为根本就没人知道你的存在。”皇帝回答道。

李子意不解道：“没人知道我的存在？狸猫换太子？”

皇帝笑道：“那有什么狸猫换太子，因为和你同时降生的还有你的两位姐姐，你们是三胞胎，外人只知道你母后生下了一对双胞胎公主，并不知道有你的存在。”

听到三胞胎这三个字，李子意没想到他母后这么能生，不由自主地发出惊叹之声：“嚯！”全然不顾坐在上面的是大宋皇帝和皇后。

这也不怪他，毕竟要一个在山上待了十八年的人守山下人建立的规矩是一件很难的事。

更何况，在李子意眼中，皇帝皇后只是他的父母，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