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所有人冷静下来后，卫夫人施施然上了台，向大家介绍此次参与讲学的各行业的各工种的精英。

被点到名的人员上台自我介绍，阐述了姓名、技能以及工作成绩。

最令人大吃一惊的是，参与此次讲学的人员涵盖了各行各业。

不仅有琴师、郎中、教习先生等阳春白雪的职业，还有木匠、绣娘、账房先生等普通人汲汲渴求的职业，甚至还有媒婆、打更人、倒夜香、街头艺人、挑夫等普通，甚至有点低贱的职业。

台下的老百姓窃窃私语，都觉得大开眼界，平时工作极难寻找，今日里听大家一介绍才知道原来还有这么多工作。

原来有力气的人，不仅可以当搬运工，还可以做护院，当镖师。

原来精于计算，不仅可以当账房先生，还可以当掌柜，做木匠。

原来女子不仅可以织布、缝纫，当舞娘、歌妓，还能像男子一样成为掌柜、先生，甚至是女将军。

大家的心火热火热的，目光灼灼盯着台上的每一个人。

如果说台下的群众是期待，那么台上的除了紧张、期待、兴奋外，有一撮人在暗暗后悔。

吴七郎就是其中一员，他的工作是倒夜香，每日里穿梭于大街小巷，将黄汤送入指定池中。

每日穿着最破的衣服，干着最脏最累的活，长年累月身上都带了一股挥之不去的味道。

看着大家嫌弃的目光，他觉得自己是这个城里最卑贱低微的人，人人恐避之不及，他也识相，每日早出晚归，不给别人添负担。

直到前几天，卫夫人婢女找到他，说邀请他代表倒夜香这个工作上台发言。

望着婢女诚挚的眼神，他拒绝的话根本说不出口，只得点头答应。

待婢女欢呼雀跃出了门，他便后悔了，追出去却再也不见她人影。

这几日他越想越后悔，自己一个倒夜香的糟老头，

身份低微卑贱，有什么资格去传授别人经验。

找不着人，拒绝不了，急的他嘴角都上了火，夜夜翻来覆去想这件事。

眼看着日子一天天近了，他也只能赶鸭子上架，强撑着来了。

在后台听着农民讲解耕种知识，听举子介绍学习方法，听郎中介绍如何自我诊断基础病，连更夫都有自己的一套保身之法，赢得台下群众一阵欢呼。

他后悔极了，尤其是在被叫到名字，被邀请上台那一刻后悔情绪到达顶点。

台上卫知府、卫夫人投来的柔和鼓励的目光，让他心一横就上了台。

更夫、挑夫都能上台，怎么他倒夜香的就不能传授经验了！

可站在台上，面对乌泱泱的群众，望着他们渴望的眼神，他吊着的那口气就泄了个七七八八，只想转身夺路而逃。

许是看他过于局促，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鼓掌声，随即所有人都鼓起了掌，好似在向他传递力量。

吴七郎软绵绵的发着抖的腿好似也有了一些力气，起码能让他站在台上，没让他出洋相。

“俺叫吴七郎，是倒夜香的。”

吴七郎声音颤抖道，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声音弱不可闻。

“他说干什么的？”

台下观众没有听清，开始交头接耳互相询问。

吴七郎愈加害怕，两条腿如面条般绵软无力，豆大的汗珠一粒一粒的从额头上掉下来。

“干什么的？”

“你说你干什么的？”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询问，他的嘴唇也越来越白。

“倒夜香的。”不知是谁嚎了一嗓子。

“倒夜香的？”有人在台下嘀咕。

“居然还有倒夜香的。”

吴七郎脸庞瞬间被抽去了血色，双唇颤抖，隐约间可以听见牙齿上下碰撞的声音。

完了，他完了。

吴七郎面露绝望之色，他都可以想象扑面而来的嘲讽，台下的百姓都会用嫌弃厌恶的眼睛看着她，对他指指点点，骂他恬不知耻。

一个倒夜香的老头还不自量力想要教导他们经验，多么肮脏龌龊。

卑贱的人就应该在泥里发臭发烂，为何要奢求得到别人的认同？

他不应该来的！

他应该拒绝的！

吴七郎颤抖的闭上眼，好似要迎接扑面而来的臭鸡蛋烂菜以及满天的谩骂。

可什么都没有。

他等了一会，什么都没有。

他不敢置信的睁开眼，台下的群众仰着头静静的看着他，仿佛再看一个再正常不过的人。

没有嫌弃，没有谩骂。

有的是对工作的尊重，对工作经验的渴求。

甚至有人开口催促，“您快说呀。”

是“您”，不是“贱民”！

他抬眼往发声处望去，乌泱泱全是人，他也不知是谁说出来的，但是确确实实有这么一个人，对他用了敬称。

他下意识的挺直了背，嗓音还是有些颤抖，声音却洪亮了不少。

“我是个倒夜香的，已经干了二十三年了，我今天跟大家说一下如何才能不让黄汤撒出来，如何才能跳得更平稳……”

黄汤这词，对于那些达官贵人们来说，意味着肮脏污秽，是唯恐避之不及的。

但是对于底层老百姓来说，黄汤是每日产出最免费的肥料，有了它，养殖的蔬菜长得飞快，田里的泥土更加肥沃，是家家户户都舍不得丢弃之物。

哪怕它异味深重，常常招来苍蝇蚊子，但从来没有人嫌弃过它。

一听有人介绍如何对黄汤进行处理，台下的百姓纷纷竖起了耳朵，聚精会神听吴七郎讲解。

吴七郎本以为自己会遭受嘲讽谩骂，没做多少准备，三言两语便将自己的经验说了个遍。

抬腿下台时，台下还有人在问，“那黄汤兑多少水浇地最好？”

控场的婆子们连连制止，“大家有什么疑问，可以先攒着。等所有人介绍完了，有统一的答疑环节，到时候可以一起问。”

众人这才作罢。

吴七郎只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梦，下台时同手同脚，差点给自己绊个跟头。

后续别人上台说了什么，讲了什么，他都没有再关注了。

他的心怦怦跳个不停，好似有一把大火瞬间将他撩着，下一秒他就要在烈火中焚烧殆尽，成为轻飘飘的烟尘。

从来没有感受过的认同和尊重让他感觉晕晕乎乎的。

他此生无憾了。

和他一样被冲昏头脑的还有很多，平凡普通的他们通过这次讲学重新认识了自己的价值，也重新认识了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