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取的记忆里并没有清晰明了的过往。

说不上是失望还是别的什么遗憾，被骗的怪物骤然间迷茫了。

怪不得他总觉得一切碍眼又无趣，果然活在虚假的世界里吗？

可脑海里时不时浮现出和奈布熟悉的过往，一幕幕交替出现，嫌弃的表情都是那么真实。

怪物越是刻意去细想衔接的关键，就越想不起来，只剩下泛酸的痛苦……

嘶，好难受。

不舒服的东西，通通都吃掉好了。

……

怪物直觉自己缺失了好多东西。

有记忆开始，就是在山林中漫无目的走着。

饿了吃野果子，渴了喝山泉水，累了就坐在路边的石头上休息。

等休息好了，继续出发。

没有了追逐的目标，就没有了需要到达的目的地。

所以他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像一株随风流浪的蒲公英。

风往哪里吹，他就落到哪儿。

高山流水，日出日落，花开花谢……全部无聊透顶。

唯一能触动心弦的一次，是偶然遇到了一棵巨大的老槐树。

情不自禁发起了呆。

曾经那个给他递清甜槐花的少年不在了，他得自己动手摘下来。

本来就不是特别甜……变苦了。

苦的，那就吃掉。

怪物忘了停留在此处等着谁，直到花谢了才离开。

完全不知自己要去往何方，也不知归途。

他会静静地看蝉从树根攀爬到树梢，不小心睡着了，醒来发现只剩下蝉蜕挂在粗糙的树皮上，后知后觉第二天了。

他没有朋友，没有陪伴的影子——实际上他也不在乎。

只要记住，吃掉一些忽然冒出来让他感受到痛苦的烦躁记忆就好。

甜的都留下。

“饿死了，饿死了……”

“这个犄角旮旯的破禁地怎么会有人类？哈哈哈哈，是我的点心了……”

“啊啊啊啊啊！！！快跑，崩牙！！！人形魔王，还是能在白天行走的大魔！”

……

护主的藤蔓和白蝶自发绞杀了所有虎视眈眈的妖魔，让听到鬼哭狼嚎奇怪动静的怪物反而有些不解。

他望向前方的袅袅炊烟，知道有人类的村落，顿了顿，戴上兜帽遮住白发伪装好，才继续前行——

似乎有人告诉过他，人类会对非同类抱有极大的恶意……是谁？

想不起来。

反正小小的人类实在太脆弱了，看一眼就会变成血肉碎肢；

他还想拿兜里最后的亮晶晶去换记忆里的甜饼呢。

——但并不顺利。

不知怎地，当怪物撤去深渊能量的时候，眼前骤然失明。

突如其来的黑暗让怪物懵了。

也就导致下一刻，大步从小土堆跨过去时，径直摔倒在地。

摸到的是碎石堆。

怪物愣住，茫然思考。

好新奇——为什么他第一次当人，会看不见？

怪物摇摇晃晃起身。

因为看不见前面的路，有些笨拙；捡起一根树枝，跌跌撞撞地探路。

奇怪，他的眼睛哪儿去了？

这样的疑问没冒出多久，就因为太苦，被他果断吃掉了。

“……”算了，瞎都瞎了，懒得想。

先玩会儿。

没多久，失去体验盲人兴趣的怪物索然无味，还是抽出了一丝丝极细的藤蔓充当眼睛。

路过小溪的时候，以水为镜，检查自己有没有不合适的地方。

看到这张脸，自恋的怪物内心甜甜的；

真好看，好喜欢！

可是随之而来的，又是铺天盖地的苦……

吃掉。

恍惚之间，等再照的时候，怪物对这张脸有些兴致缺缺，忽然现在不太想管自己的容貌了。

说是去村落，可怪物总在方寸之地打转转。

以前总会有人给他带路，还有“家”的路标……原来他其实没有方向感。

有点苦。

不喜欢的情绪，也吃掉好了。

在山里乱走一通，伪装成人的怪物成功避开村落，直接跋涉来到城镇。

可他的形象也因为过于潦草，变成了一个肉眼可见的无家可归落魄流浪汉。

城门口的小小人类把他最后的亮晶晶没收了，说是过路费。

郁闷的怪物来到一座石桥边坐下休息，顺便思考，自己来人间一趟是为什么……

突然，有亮晶晶从天而降，落在脚边。

正疑惑的时候，身边有“残疾”的乞丐大叔见他不动，赶紧三步作两步冲过去，捡起来吹了吹上面的灰尘，捧着嘿嘿笑了。

发现怪物歪头有些不明所以，那乞丐小眼睛发飘，心虚地清了清嗓子，“嘿，小矮冬瓜，你要讨钱可不是坐着当个大爷就能一直成功的。

你这瞎个眼不够惨啊，得像我一样断个胳膊腿再扭曲爬行；而且也不能长得太好看，脸抹黑点安全第一知道吗？

你还要会哭，会卖惨，会说吉祥的好听话……”

于是瞎眼美少年模样的怪物得到一个老乞丐的指导后反应过来了。

他堂堂深渊大魔王，居然被小小的人类当成乞丐了……

嗤笑一声，怪物扯了扯嘴角，不再理会他。

鲜活的人气儿随着他敛去所有表情后，再也消失不见。

这座桥每天都有许多人经过。

热闹，贫穷，脏乱。

来来往往的商贩，时常观望行人准备行窃的小偷，没钱治病跪在地上哀嚎的老人，坐在街边卖菜，脸上带着伤痕的瘦弱女人……

小孩子们抱团欺负最丑的那个，看见对方嚎啕大哭才嬉笑着跑开。

琐碎的画面，老弱病残小。

一切又一切，让怪物的内心越发平静。

贫穷饥饿，疾病痛苦，恃强凌弱。

他只看到了这些，他也知道是这样的——因为诞生便吃过很多杂乱无章的记忆，人类的流浪武士，采风的冒险家……

但，亲眼见到众生百相，仍然会觉得陌生。

曾经有人让他来人间一趟，于是失忆的怪物赴约了。

——这就是没有那个人的世界，这就是那个人向往的喜爱的世界？果然无聊透顶。

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太苦。

他吃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