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山县，府衙大堂。

自从张成贵率军来此，这里就成了他的御用之所，军中大小事务，皆令出于此。

这会儿，张成贵正端坐在主位之上，忧心忡忡地看着台下众将。

他本是秀才出身，模样颇为俊秀。

但后来屡试不中，逐渐落魄，干起了装神弄鬼的行当，再到后来，创立红莲教，逐渐发展壮大，成为万人拥戴的首领。

以至于，张成贵年仅三十五岁，瘦削的面庞却已经有了沧桑之色，眼睛幽晦如墨，让人难以琢磨。

他穿着一身类似于道袍的灰色长袍，装扮极为简朴，下巴上留着长须，徒增几分飘逸。

一眼看去，与传闻中掌控数十万大军的红莲圣君，形象相差甚远，倒像是个落魄道士。

“朝廷派来的武卫将军秦焕，在接连拿下黑龙县和苍州府后，现在已经兵临城下。”

不知沉默了多久，张成贵幽幽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蒙山，樵阴、樵阴、同威三县的守军，也已经失去联系。本座断定，这三地多半也已经落入朝廷手中。”

身为十万大军的首领，却自称本座，一听就是个老神棍了。

只见张成贵身体微微前倾，环顾着台下众将，声音有些嘶哑地道：“前有拦路虎，后有追兵狼，生死存亡，就在此刻，诸君何以教我？”

台下众人，彼此面面相觑，却是悄然无声。

一来，他们现在也是一头乱麻，不知如何是好。

二来，首领近来心情不好，喜怒无常，万一自己哪句话说错了，说不定没等朝廷官兵打进来，就得先把小命交待在这里。

大堂之内，安静了片刻，在人群最后面，突然响起一道洪亮而坚定的声音。

“首领，为今之计，唯有破釜沉舟，向死而生！”

张成贵微微眯起眼睛，道：“是何人在说话，走上前来，让本座看清楚些！”

众将当即向两侧退去，让出一条狭窄的道路，却见一名身着暗红铠甲的年轻小将，箭步走上前来。

“末将沈游，参见首领！”

他恭敬地向张成贵抱拳行礼，神色略显紧张。

因为这是他加入红莲教以来，距离张成贵最近的一次。

“沈游，好耳熟的名字。”

张成贵思索片刻，眉头舒展开来，说道：“本座想起来了，你是赤狼仙将沈延河的儿子！前日攻打剑门关，你父亲身先士卒，不幸中箭身亡，是你挺身而出稳住局面，才得以带领攻城部队全身而退，没有造成更大的伤亡！”

“首领竟还记得我的名字！”沈游那年轻的面庞上，顿时浮现出激动之色，当即抱拳说道：“家父在时，就常常教导我要把红莲教大业放在首位，我今后一定会继承家父遗志，誓死效忠首领！”

张成贵满意地点了点头，脸上总算露出笑容：“虎父无犬子，沈延河养了一个好儿子！”

随后，他手指轻轻敲打桌案，眼神中带着鼓励，说道：“你刚才说，为今之计，唯有怎么样？”

“破釜沉舟，向死而生！”

沈游立刻答道，整个人逐渐变得冷静下来，从容不迫地娓娓道来：“曾经，北境是我们赖以生存壮大的土壤，但现在，随着苍州府等地落入敌手，我们孤立无援，北境就成了困住我们的牢笼！”

“如果我们困守乔山县，无异于坐以待毙。可若是我们主动弃城而走，化整为零，然后伺机南下，或许还能换来一线生机，日后未必不能东山再起！”

听着沈游的对答，张成贵不由得有些心动了。

之前，他只想着据城死守，可现在听沈游这么一说，突然觉得，弃城而走或许也是个好办法。

但他还是很担心，当即问道：“乔山县已经面临前后夹击，本座现在弃城而走，不是自投罗网吗？”

“只要派出一支敢死队，拼命拖住敌军，首领就可以趁机率领人马，藏入茫茫山林之中！”

沈游早就想过这个问题，当即抱拳说道：“末将愿意殿后，为首领争取时间！”

“好！不愧是沈延河的儿子，果然忠义无双！”

见沈游视死如归，张成贵也有些动容，久违地迸发出一抹豪情，当即拍板：“沈游，从今天起，你就是新的赤狼仙将，你父亲的旧部，全部归你统率！”

“多谢首领！末将愿为首领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沈游立刻抱拳谢恩，还没忘记正事，道：“请首领及早行动，末将亲自带人殿后！”

张成贵深吸一口气，点点头，刚要开口，却听见远处传来一声巨响。

紧接着，一名士兵冲了进来，跪地说道：“启禀首领，秦焕亲率大军，正在攻打北门！而且，剑门关方向似乎也有动静！”

“不好，这是要联手攻城，置本座于死地！”

张成贵陡然起身，慌乱地道：“快快备马，本座这就带人走东门出城！沈游，你可千万要拖住朝廷的官兵！”

沈游张了张嘴，他本想说，现在并不是出城的最好时机，但他转念一想，择日不如撞日，趁着战乱逃走，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于是他干脆直接抱拳领命，转身而去。

剩下的那些将领，也全都跑出府衙大堂，各自点起兵马，跟着张成贵向东城门赶去。

很快，东城门缓缓打开。

张成贵一马当先，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向东边的莽莽大山奔去。

然而，他刚跑了没几步，周围突然杀声四起，数不清的银甲士兵，纷纷冲杀过来。

“保护首领！”

沈游及时出现，拔刀怒喝，带着他父亲的旧部，义无反顾地冲上前去。

大战一触即发！

张成贵已经吓得神魂俱颤，他顾不得感动，急忙狠狠一夹马肚，没命的往前逃去。

他的亲信将领，也是率领部下且战且退，显得极为狼狈。

就在这时，一支利箭破空而来，直接带走了张成贵的左耳！

张成贵惨叫一声，伸手捂住鲜血淋漓的耳朵，尽可能地把身体前倾，依旧头也不回地往前冲。

他现在大脑一片空白，只想保住自己的性命，其他什么也顾不得了！

乱军之中，祝麟冷哼一声，带人追杀过去。

“没了左耳的是张成贵，休走了贼首！”

祝麟的暴吼声，即使在偌大的战场上，也极具穿透力。

张成贵听到，急忙抬起袖子，遮住自己左耳。

谁知，又一支利箭射来，直接钉在了他坐骑的屁股上！

战马吃痛，顿时疯了一般扬蹄狂奔，张成贵被左颠右颠，最后直接摔了下去。

他顾不得头冒金星，咬着牙站起来，继续撒丫子朝着东边大山跑去。

逃命的信念，在他心中无比坚定！

然而，就在这时，一道声音却突然从他身后幽幽响起。

“张成贵，你要去哪儿？这般仓皇逃窜的做派，可不像是神仙转世啊！”

这声音如此之近，把张成贵吓得亡魂皆冒。

他一边跑，一边下意识地回头看去，却见秦焕纵马追在自己身后，手中挥起九虎吞月戟，在他的视线中急剧放大。

砰！

随着一声闷响，坐拥百万信众和数十万大军的红莲圣君，左脚拌右脚，以狗啃屎的姿态，一头扑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