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还在扑簌簌的落在上林苑的土地上。

汉武帝的身影已经消失，众臣淡淡看了一眼田忠，而后离去。

刘焕、霍去病和卫宁跟着汉武帝朝上林苑的别苑房屋内走去。

汉武帝挥手道：“都下去吧。”

刘焕忙不迭抱拳道：“父皇，儿臣在此伺候你。”

汉武帝看他一眼，道：“去吧，回宫去。”

刘焕哦了一声，没有坚持，本来他想借着这个机会多陪一陪汉武帝，增进父子之间的感情，却也没了机会。

就在三人准备离开的时候，汉武帝叫住卫宁，道：“你留下。”

卫宁迟疑了一下，道：“遵旨。”

刘焕淡淡看了一眼卫宁，转头漠然离去。

这个人，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去死！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都能有这么好的运气？

等人群都离去后，卫宁才好奇的看着汉武帝，问道：“陛下。”

汉武帝压着手，他轻声问卫宁道：“刚才学到什么了？想到什么了？”

啊？

什么意思啊？

卫宁不解，刚才他着实看到汉武帝面色变的有些不自然，明明山东打了一场漂亮的仗，明明汉武帝最开始也是高兴的，为何在田忠开口后，他的面色就变了。

这是卫宁如何也不理解的。

卫宁摇摇头，道：“臣不知陛下所言何意。”

汉武帝对卫宁道：“你坐下。”

卫宁落座。

汉武帝这才开口道：“多看，多想，多学。”

“山东是故六国之地，物阜丰饶，地方税收高昂，是吗？”

对这些历史沿革，卫宁这段时间看了很多书，自然知道山东之地，都是战国七雄中六个诸侯割据的地方。

他点头道：“是。”

汉武帝继续道：“山东经过一场叛乱，民不聊生，田忠为民请命，祈求免除山东三个月税收，他做的对吗？”

对吗？

当然是对的。

这不正说明田忠为民着想？这样的人难道不应该令伱开心吗？有如此替百姓着想之臣，求之不得啊。

卫宁想不出所以然，试探的道：“做的对？”

汉武帝摇头：“不对的。”

不对？

哪里不对？

汉武帝见卫宁眼中有些迷惑，便道：“傻小子，你要站在朕这个位置上去考虑。”

我就是站在你这个天子的角度去考虑，所以我才会认为田忠是个好臣僚，是该被重用的臣僚啊！

汉武帝笑了笑，道：“没关系，还年轻，还要学的很多。”

卫宁：“……”

汉武帝想了想，问卫宁道：“朝廷的税收很大部分来自山东、关中。”

在江南还没有开发出来之前，古代的经济政治文化的重心并不在南方，而是在北方。

这个局面延续了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如此。

汉武帝继续道：“你要替朝廷税收考虑，仅仅一场叛乱，就要免除三个月税收，那朝廷以后还要不要收税了？”

卫宁道：“可山东那边的百姓因为叛乱，导致粮食庄家耕种延后，交不上来税啊，总不能逼迫压榨他们，如此非君主所为。”

汉武帝嗯了一声，道：“你说的对，税是要免，这没错。”

卫宁道：“那……哪里有错？”

汉武帝沉声道：“你听清楚，好好想，好好学。”

“错就错在这个事，不该由田忠提出来！朕要是昏君，朕方才就诛杀他了。”

卫宁倏地一愣，不寒而栗，“为什么？”

就因为一句话？为什么就要诛杀一名功臣？

汉武帝冷笑道：“为什么？”

“朕问你，朕要给山东百姓免税了，山东之地的百姓感谢谁？”

“他们感恩的不是朕，是他田忠田上造！”

“田忠是军人，手是握着兵权的，朕应了他免税的请求，他的威望在山东百姓心中就会增加。”

“这个国家不是他的！是朕的！是我们刘家的！”

卫宁：是你刘家的，不是我们刘家的……

不过他此时自然也不会想这些事，经过汉武帝这番分析后，卫宁忽然神色一僵，呆呆的看着汉武帝。

这是他从未考虑过的政治角度。

汉武帝继续冷冷的开口，道：“朕若是不答应他，那山东百姓会认为朕是残暴的君主！”

“他在裹挟朕！”

“即便他没有这个意图，但他说出来的话，就是将朕架在火上烤，让朕进退两难！”

“他可以私下去找朕，可以私下和朕说，而不是当着这么多臣僚和士卒面前，去和朕装这个圣人！”

“他配吗？！”

汉武帝掷地有声的开口，每一句话仿佛都在敲击卫宁的心灵，让卫宁脊背生寒！

这……就是你们政治家吗！

这些事儿，卫宁从未考虑过，可经过汉武帝的分析，卫宁忽然又觉得汉武帝说的那么的正确！

扪心自问，我若是田忠，我也会如此。

难怪董仲舒那群人听到田忠的话，会面色微变！

这群政治精英，这群老狐狸，能陪伴在汉武帝面前这么久没出事，是真的智慧卓越！

仅仅一句话，就仅仅一句话，他们就能想到这句话背后的威力！

很显然田忠是没有足够的智慧，不然不会说这一番话！

在他心中或许认为这没什么，但在天子心中，已经给对方判了死刑！

一句话就招来杀身之祸，或许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这就是上层权力的交锋！

这就是属于政治家之间的暗流涌动！

卫宁真的被震撼到了。

这群人玩的东西，让卫宁忽然感受到强烈的差距！

卫宁还是尝试拯救一下田忠，他看着汉武帝，小声道：“陛下，他顶多也是无心之失，多少也立下功劳……”

汉武帝哼道：“朕还没想杀他。”

“就因为他在山东立功了。”

沉默片刻，汉武帝道：“田忠这个人是一步步升上来的，没有其他复杂的人脉势力。”

“你去点一点他。”

卫宁惊愕的看着汉武帝，什么意思？

是要让我把这个人收为己用？

汉武帝道：“你提点了他，他会感激你的，虽然不能成为你的左膀右臂，但他为人还算踏实。”

“多少能帮着你做点事。”

卫宁点头，抱拳道：“好！”

想了想，他又感激的道：“谢谢陛下。”

汉武帝饶有兴趣的道：“谢朕什么？他又算不得什么人才。”

卫宁摇头：“不是这个。”

是你对我的政治教诲，让我学到了很多，若不是汉武帝教他，这些东西他在书本上一定学习不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