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师讥诮一声：“呦？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陆飞，你不是故意捣乱的吧？”

陆飞眉毛一扬：“老师，怎么我课堂表现积极一下，就跟做错了似的？”

王老师面露轻蔑，不耐烦地抬手向上挥了挥，“行行行，你站起来给大家读吧！”

陆飞对于王老师的轻视并未理会。

他深知，想要改变大伙儿对自己的固有印象，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情。

陆飞不用预习也知道，朱自清的《背影》是写父亲的。

世人皆知母爱伟大，而父爱也不遑多让。

朱自清这篇《背影》恰恰是写父爱的。

他从座位上站起身来，手举课本，声情并茂地朗读起来。

“我与父亲不相见已二年余了，我最不能忘记的是他的背影。 ……”

朗读的同时，陆飞的思绪飞转，小时候关于父亲的记忆，像放电影一般，一帧接一帧在脑海中飞掠着。

在他十二岁之前，父爱是清晰而美好的。

父亲的背影宽阔又坚实。

他记得父亲把自己背在身上坚实温暖的感觉。

记得父亲弓着背跪在地上让自己当马骑的快乐时光。

还记得更小的时候，被父亲举高高，架在脖子上，高高在上，藐视一切的时刻……

记忆中，父亲和母亲一直很恩爱，几乎没有吵过架，连红脸儿的时候都很少。

怎么他们突然就分开了？

那天放学回家，他看到母亲失魂落魄的样子。

脸色惨白，披头散发，脸颊上的泪痕清晰可见。

陆飞从来没见过妈妈这样。

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陆飞心中惴惴不安，脸上挂着一丝惊恐。

他感到刚刚发生了不好的事情。

于是，小心翼翼地问道：

“发生什么事了？妈妈……”

他的身体不住地颤抖着，问这话时他心里有一丝害怕，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妈妈的愤怒和痛苦。

见到陆飞，母亲像是看到了希望，一把抱住他，声音颤抖，呢喃着：

“陆飞，妈妈现在只剩下你了。你的父亲，他不会再回来了。”

陆飞身子一僵，犹遭五雷轰顶。

然而，转瞬间心中疑窦顿生。

不会回来了？什么意思？

“我爸他怎么了？”

陆飞心中划过不好的猜测，但故作淡定地问道。

“他……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他抛弃了我们母子！”

说这话时，母亲似乎用尽了全部的勇气。

什么？父亲有了外遇？为了那个女人抛弃了我们？

这也太狗血了？

陆飞内心根本难以相信！

也许其中有什么误会也说不定。

不过，看到妈妈魂不守舍的样子，他不得不相信她说的是真的。

陆飞长吁了一口气，他竟然有一丝侥幸中的庆幸。

这结果，至少比他刚才胡乱猜象的结果要好的多。

父亲还在这个世界上，他的心里就有了着落。

作为自小野惯了的男孩，倒是没有受到太大的打击。

但妈妈的情况就不一样了，她是一个女人，被自己挚爱伤害了的女人。

“妈妈，没事，我挣钱养你。”

陆飞脑子一热，说出一句跟这个年龄极不相称的话。

“你居然这么不在乎这件事？”妈妈失望的眼神毫无隐藏，她一把推开陆飞，嘶吼着：“难道你不应该站在妈妈这边，和我一同，谴责你这个不负责任，背叛我们的父亲吗？”

“妈妈，我……不太明白。爸爸他也许……有苦衷。”

陆飞眼中的父亲不像是背叛这个家的男人。

也许陆飞那时是真的不明白，或者叫不开窍。

但即使是父亲外面有了喜欢的阿姨，这……有什么了不起的！

“算了……你一个小孩子也不会懂。”

妈妈吃力地从瘫坐的状态中站起身来，慢慢踱回到了她的卧室。

隔着房间，她突然不忘大声地咒骂一句：

“你们父子都是一路货色！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忠贞不渝，什么叫感情背叛？”

……

自那以后，妈妈跟陆飞的话越来越少。

陆飞眼中的妈妈也变得越来越陌生。

家里面所有关于父亲的记忆，包括照片，衣物，鞋，包，爸爸的一切相关物品，甚至是他给自己做过的玩具和手工，都统统被母亲扔到了垃圾站。

陆飞又偷偷把那些扔掉的手工给捡了回来，藏着自己的床下面。那是他和父亲的共同记忆。

半年后，突然有一天，陆飞放学回家。

看到爷爷坐在客厅的木质沙发上，戴着一副墨镜。

神色清冷淡定，因为看不见眼睛，陆飞很难知道爷爷此时的心情。

他竟破天荒地从乡下的农村赶了过来？

在此之前，只有逢年过节，陆飞才有机会跟随爸妈回到老家。

爷爷常年在农村鳏居。

父亲不放心他一个人，叫了很多次，爷爷死活不愿意搬到城市来住。

这次竟然主动来了？

今天也并非什么节日。

“爷爷！”

陆飞有些惊喜地叫了声。

“嗯，陆飞，回来了。”爷爷挪了挪身体，用手拍了拍旁边的位置，“来，坐在爷爷旁边。”

“爷爷有话跟你说。”

“哦！好嘞！”陆飞觉察到一丝异样，“我妈呢？”

爷爷叹声道：

“她走了。”

“以后就是爷爷跟你一起生活。”

“什么？”陆飞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

这简直不亚于double kill。

愣怔半晌：“我妈……她为什么要走？”

“她竟然也不管我了吗？”

陆飞此刻内心犹如万虫啃噬般痛苦。

“你爸背叛了她。你妈不可能长期独身，毕竟她还年轻。”

“随她去吧。”

爷爷语气和表情都很淡定，让陆飞觉得这一切不像是真的。

“爷爷你能告诉我，我妈去哪儿了吗？我去把她找回来！”

“还有，这么长时间了，我爸他在哪儿？难道他真的忘了我们了吗？”

陆飞曾问过母亲这件事，但是只要听到父亲的任何一丁点儿事情，妈妈就变得歇斯底里地大发雷霆。

自那以后，陆飞再也不敢在她面前提起父亲。

“别问了。他们都不会回来了。”

“以后你就跟爷爷一起生活。”

爷爷的声音透出不容置疑，言之凿凿的语气让陆飞觉着一切都那么不真实。

“放心！以后爷爷供你读书，直到你考上大学，再然后……看着你娶妻生子。我的孙子将来一定会儿孙满堂的……”

今天，陆飞感到爷爷说话怪怪的。

那以后，陆飞也曾给爸爸妈妈打过无数个电话。

但，都是关机状态。

再后来他们的手机号码就都成了空号。

这么多年来，陆飞已经习惯了和爷爷二人相依为命。

自从搞起这个灌饼摊以来，爷孙俩总算过上了还算小康的生活。

不过，爸妈的先后突然的不辞而别，还是让陆飞疑心重重。

他们真的是出现了感情危机吗？

与此同时，陆飞继续朗读着这篇《背影》：

“……这时我看见他的背影，我的泪很快地流下来了。我赶紧拭干了泪。怕他看见，也怕别人看见。”

“……等他的背影混入来来往往的人里，再找不着了，我便进来坐下，我的眼泪又来了。”

“……唉！我不知何时再能与他相见。”

陆飞读着读着，竟也泣不成声，好不容易坚持着读完了整篇文章。

全班同学，甚至包括王老师，都被他声情并茂的朗读和痛哭流涕的代入情感给深深的感动了。

教室里鸦雀无声，大家没有感到丝毫的诧异和突然，反而集体陷入了久久的沉默。有几个女生竟也小声啜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