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得意时，就听门外一阵窸窣声响，主仆二人回头看去，却见烛火光下，一个碧衫女子娉娉婷婷站在门口，见他二人望来，抿嘴儿一笑，却是把两个都看痴了去。

这女子十六七岁的模样，生得柳眉杏目，樱唇似点，灯火之中，只见顶上乌墨光可鉴，雪肤玉骨柔若无，行似春风摇新栁，动如仙娥风姿娇，烛火光下风流无限，浑浑如仙子临世。

见到这两人这呆样儿，女子轻掩樱唇忍住笑意，对着书生福了福，脆声道。“小女翠娘，见过郎君。”

书生的魂儿早就飞了，哪里还听得见翠娘的话？只是傻呆呆地瞅着她，状如呆鹅。

这厢翠娘半天不见动静，抬眼看去，又是‘扑哧’一笑，提了提嗓子唤道。“郎君，郎君？”

“啊……啊！是、是、是，不是，不是，是……”书生被这一叫喊回了魂儿，傻傻点头，却又觉无礼，忙又摆手，摆了两下，又怕美人误会，又忙不迭地点头，手忙脚乱地好不忙活，直是弄了个面红耳赤，不知所谓。

翠娘被书生逗得掩袖一阵大笑，直是笑得花枝乱颤，粉面如桃。“敢问郎君，你这‘是’又‘不是’，却是是也不是？”

“我、我……”书生挠了挠后脑勺儿，面上直是要滴出血来，窘得直想找个地缝钻了进去。

那翠娘慢慢止住了笑，一双黝黑的眼儿望了望书生，那书生正窘着，忙低下头去。

“翠娘仰慕郎君大才，今日特来相见，还望郎君成全。”翠娘说着，又是一福，身后束发猝然落下，墨发如瀑，真是步步入画。

“这位大姑，你我素不相识，这大才二字，如何敢当？”这书生倒也不是个痴傻的，问出这话，顿觉这翠娘来得蹊跷，当下肃容收敛心神，对着翠娘浅浅一辑。

“刚才听了郎君作的诗，觉着清雅不俗，小女学浅才疏，想向郎君请教一二，不知可否？”翠娘望着书生，眼中却是十分的坦诚。

“这……”书生也是为难，这三更半夜的，突然一个女子到访这荒宅，怎么说都是蹊跷怪事，可看她灯下魂影齐全，也不似是鬼，这是怎么回事呢？难道是那顾二……

书生思来想去，觉得这女子多半是顾二寻来吓他的，当下放宽了心思，也不窘了，把那翠娘让进了屋内。

方才在屋外已是美伦美奂，灯下这么一瞧，这翠娘真真儿是玉雕出来的偶像，绢画上的仙子，让人一见倾心不说，还透着股子仙灵劲儿，仿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上界天仙。

书生痴看着翠娘，翠娘也在打量书生。

这书生并不似他那黑憨的童儿，生得面如敷粉，眉浓眼深，胆鼻朱唇的，身量又高挑，看着甚是赏心悦目。

屋里也没个席坐之处，三人便就站着，书生痴荣华更痴，主仆两个便就对着翠娘痴看，既不礼让也不寒暄，把个翠娘弄了个桃花满面，又不好说他，只得慢慢走到那题诗的墙面前，细细看起来。

墙面上书生的字体大气沉稳，相较之下，先前那两句诗文真是显得小家子气了。

翠娘看了会儿，转头对书生道。“郎君为何要以清风白头相对？这岁岁如一日，不是长生不老之意么？”

“长生不老？”书生喃喃念了遍，好一会儿才回过魂儿来，盯着那墙面不敢再看翠娘。“大姑刚才所问何事？”

“我是问郎君，岁岁如一日当是长生不老之意，既是长生，为何还要对以清风白头？”翠娘歪着脑袋，绝丽之中，又带了几分天真无邪。

“大姑错了，岁岁如一日，实是荒废度日之意，整日不知进取，只知对月言愁，如此过得几多岁月，待得白发苍然，只余悔意了。”书生此时也不发痴了，一番讲解，倒让翠娘大是意外。

“原来如此，小女子学识浅薄，让郎君见笑了。”翠娘浅浅一笑，对着书生福了福道。“夜重更深，冒然而来，还请郎君不罪，翠娘告辞。”

“不罪，不罪……”那书生被这一笑，魂儿又不知飞到何处去了，翠娘莲步轻移，不多时便出了房门，消失在夜色之中。

直是那翠娘走了好一会儿，荣华才醒过神儿来，深吸了口气叹道。“乖乖，这女子怎的生得这样俏丽？仿似那画儿上的人似的。”

“确是容色清丽脱俗，只是不知她是哪里来的。”说到这里，那书生击掌一叹，摇头道。“唉！怎的忘了问她？如今佳人已去，何处去寻？真是该死！该死！”

“哟，好香好香，少爷，这是什么味儿啊？像是那姑子身上的味儿，好香啊。”荣华说着，又深吸了几口。

“这是……”书生这才发觉，刚才还尘土气味的屋子，现下已是暖香浅浅，那香并不浓艳，清清淡淡的，带着一丝微甜，细品之下，却是桃花的味道。“桃花香？”

“桃花？这可是入秋了，哪里来的桃花啊？不过，还真是那个味儿，少爷，这姑子生的这样美，又这样香，莫不是个成了精的花妖？”荣华摸着下巴，越说越觉得自个儿说得有理。

“去去去！哪里有什么妖精？莫要胡说八道了，去关了门，大半夜的，说这些做甚！”书生眉头一皱，拿起长烛护着火焰，慢慢走回那床板旁，小心地把长烛放在地上，坐在床板上望着墙面发呆。

不一会儿，荣华对上那两扇门板，窝上自个儿团的草垫，见那书生还呆怔怔地，不由道。“少爷，歇息吧，那姑子不会回来了。”

“睡你的觉！”书生被说破心事，闹了个大红脸，狠狠瞪了荣华一眼。

“睡便睡么。”荣华一缩脖子，拢了拢袖子往草垫上一倒，不多时便打起轻呼来。

这边厢书生哪里睡得着？

鼻端是丝丝柔香，眼前是美人音容，一瞥一笑如在身边，一举一动来去缱绻，竟是便这样想着想着，便坐到了鸡鸣天亮，一夜不曾合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