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赦眼睛直直地盯着贾母那张现在看起来灰败苍老的面容，心里一时间五味杂陈。

贾母在他面前从来都是端庄肃穆高高在上的，看向他的眼神中也总是带着一抹微不可察的不屑和嫌弃，嘴里说出来的话就更是伤人至深直戳人肺管子。

但是现在那个高高在上的老太太就这么毫无知觉的斜斜的歪在椅子上，她的身上再也看不出来往日的一丝傲慢与高贵。

大约过了有一盏茶的功夫，贾母的呼吸开始逐渐趋于平稳，府医上前“蹭蹭蹭”几下拔出银针。

“大老爷，可以把老太君抱到床上去了。”府医吩咐贾赦，“动作尽量轻柔一点，万万不可磕着碰着了。”

贾赦点点头，弯下腰伸展俩臂，平平的托起贾母来，这个时候贾赦才感觉到，贾母的身体竟然如此轻飘飘的，一点儿都不像看起来那样富态。

他把贾母轻轻地放到床上，轻轻地给贾母盖好被子，目光久久地停留在贾母脸上……

这一会儿功夫，鸳鸯和探春火急火燎的也过来了。

琥珀在外面拦住俩人，“三姑娘，老祖宗突然晕倒了，府医和大老爷在里面呢，大老爷不让人随便进去，说是怕干扰了府医给老祖宗诊治。”

“老太太晕倒了？”探春听的心里一惊，别管贾母再怎样怎样，她都是贾府的顶梁柱，是贾府不可或缺的一个人，“怎么回事？老太太因为什么晕倒的？”

“奴婢…奴婢不知道，”琥珀眼神躲躲闪闪的，“奴婢在外面守着，就听见大老爷在里面喊老祖宗晕倒了。”

“老太太晕倒的时候，就大伯在里面？”探春眼睛微垂，声音轻轻地问道，“大伯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就在姑娘你过来前不长时间，”琥珀老老实实的回答道，“奴婢看大老爷过来的时候脸色很不好看，都不等奴婢进去通传一声，大老爷自己就推门进去了。”

探春低着头眨了眨眼睛，肯定是贾赦知道了贾母要去林家的消息，急匆匆的赶过来阻止贾母来了。

至于说贾母是不是被贾赦气的晕倒的，这个就谁也不知道了。

贾母平日里就看贾赦很不顺眼，母子俩个每次见面都是不欢而散。

贾赦觉得贾母偏心了老二，贾母还嘲讽贾赦痴心妄想。

“老太太的情况怎么样？”贾赦安顿好贾母躺在床上以后，出来站到府医跟前，“还能醒过来和以前一样吗？”

府医良久没有说话，贾母醒应该是可以醒过来的，但是能不能恢复到没晕倒之前的状态这个还真不好说，至少依他现在的医术水平真的不敢保证。

“先生请直说，”贾赦看出来府医心有顾虑，“我不会怪怨你的。”

“大老爷请恕老朽水平有限，”府医一脸愧疚，他刚才翻看贾母的眼皮以及某些功能，情况都不是太好，“老太君肯定是可以苏醒过来的，但是…老朽真没把握老太君醒过来以后可以完全的恢复如初。”

“那…最差的情况会怎样？”贾赦稍稍迟疑了一下。

“最差的…”府医捋了捋颔下的三寸美髯，“最差的情况就是老太君醒过来以后，完全不认得人，基本上不会说话，生活方面则完全不能自理，时时刻刻需要有人在身边……”

“不认得人，不会说话，生活不能自理，”贾赦嘴里喃喃着，“怎么会这样啊？”

说实话，贾赦对贾母这个母亲的感情是非常之微妙的，既有孺慕之情，心底又怨恨颇深。

贾母生下他没多久，贾演夫妇俩个就把贾赦硬生生的从贾母身边抱走了，为此，贾母十分痛恨贾演夫妇俩个，一直到老国公夫妇俩个离世，贾母都不肯原谅他们。

这个确实也不能怨贾母痛恨他们，老国公老俩口这是硬生生的让贾母和贾赦母子分离，最后造成了贾母和贾赦俩个隔阂深深。

再后来，贾母又生下了贾政和贾敏俩个，她把满腔的母爱都倾注了贾政和贾敏的身上，对于贾赦这个大儿子是不闻不问。

但是扪心而问，这一切和贾赦有什么关系，他也是这场关系中的牺牲者。

但是贾母不管这些，她对于贾赦一次一次渴求母爱的眼神置之不理，有时候甚至出言嘲笑…

最终的结果就是俩母子像是陌生人一般离心离德，渐行渐远。

这会儿贾赦听到府医说，贾母有可能醒过来以后谁都不认识，他神情呆滞的跌坐到椅子上，他虽然心底对贾母是有着很深的怨恨的，但是说实话，贾母毕竟是他的母亲，他还是愿意贾母像以前一样生龙活虎的站在他面前，指着他的鼻子骂他混账王八蛋。

“先生有几分把握可以治好老太太？”贾赦呆呆的坐了一大阵子功夫，惊觉脸上湿漉漉的，他抬起手抹了一把脸，这才发觉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泪流满面了，贾赦狠狠地擦干眼泪问道。

“请恕老朽水平有限，”府医真的不敢保证，“老朽没有把握。”

贾赦长长的吁出一口气，“先生你先下去吧。”

府医点点头，默不作声地朝门口走去，快到门口的时候他突然停下脚步，“大老爷，老朽听闻大老爷的亲外甥林家的长公子医术高超，大老爷不妨找他给老太君一看。”

贾赦愣了一下，好像轩儿的医术确实高超，但是他现在去找人家……

就冲贾母前些日子派人放出去的流言，林轩真不一定会来给贾母医治。

“鸳鸯，去找琏二过来，”贾赦想想自觉没见去请林轩，“让他拿着我的帖子去宫里请王太医来给老太太瞧一瞧。”

安顿完毕，贾赦就这样木呆呆的坐在贾母身边，这种情况，他除了能守在贾母身边等着王太医以外，也再无其他计谋可使了。

直到傍晚时分，贾政散值回来都没见贾琏请回来王太医。

贾政一听下人说贾母晕倒了，他着急的连官服都没脱就直奔贾母那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