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涛哥哥，你先去学堂吧！不用等我，我好像…..我好像……”

“小尘，哪里不舒服？”

“我这会子肚子疼得厉害……不行不行，我得上茅房去。柏涛哥哥，你房里有手纸吗？你知道…我屋子离这儿远。”

“有的，就在那小柜子里、小尘，你要不要我去给素衣姐带个话，说你晚会儿再去？”

“嗯，用的用的，柏涛哥哥，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那你上过茅房了就赶快去绣堂，不准再逃课！听见了没有？”

“嗯。听见了。柏涛哥哥你最好了…..你快去吧！不然文先生又该骂你了。”

“那好，我走了啊…..”

柏涛哥一边说，一边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我的视线。我一脸痛苦的目送着他走远了，这才收起自己那副病蔫蔫的嘴脸。柏涛哥哥呀！不是我骗你，实在是学做女红太无聊了。我对那些什么扎花儿啦，拉锁子啦，绣帕子啦从来就没有什么兴趣。无用之极的东西，还不如我看两本书来得自在。这么想着，我转身悄悄潜进了家。

院子里静悄悄的，我知道大姐冰清今天跟着他未来的女婿出山替谷里置办东西去了，二姐冰洁去学堂帮忙教柏涛哥他们学法术去了。外祖父每天中午都要午睡的，这我知道。只是不知道娘亲和兰姨还在不在家。想到这里，我放轻了脚步，蹑手蹑脚的穿过院子，瞧了瞧四下里无人，这才慢慢蹭进了柏涛哥哥的屋子。

刚一进柏涛哥哥的屋子，就听得院子里不知谁屋子的门“吱呀”叫了一声。我连忙躲到门后面，听见有人走了进来。

“柏涛？柏涛？去学堂了？这孩子…..走了也不说把门关上。下次我得跟他说道说道。”是娘亲。我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喉咙口。

“男孩子就是这样，你也不必总说他。”这是兰姨的声音。“姐姐，咱们快走吧！园子里的苹果还等着咱去摘呢！”

“怎么不说，你呀！总是太宠着他们…..”娘亲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好像转身走了。我听见轻微的脚步声。松了一口气。突然，脚步声仿佛又近了。我连忙把差点发出的呼气声掐在嗓子眼儿。听得娘亲说：“忘尘呢？她去哪儿了？”

“去绣堂了吧，刚才我听见她跟柏涛这么说来着。走吧，姐姐，你不必担心她的。”兰姨劝道。

脚步声又远了。我这才把刚刚那口被掐死在半路上的气儿吐了出来。吓煞我也！被娘亲吓得这么一跳，我不得不小心翼翼。若是再把外祖父吵醒了。估计娘亲对我的惩罚就不是上次绣三块帕子那么简单了。不对，不是娘亲的惩罚，这个讨厌的办法是兰姨想出来的。真是磨人死了。想起来我就不寒而栗。还是赶快拿东西走人吧！

以前我偷偷拿过柏涛哥哥一件襦袄，被娘亲训了一顿，说是女孩子不应该随便穿男装。兰姨那次更是大发雷霆。最后罚我把《女孝经》抄了一遍。我不喜欢兰姨，我一犯错她就喜欢教唆娘亲罚我。比我娘亲还厉害些。真是我的扫把星。还是外祖父好。外祖父当时只是笑了笑，说了句：“姑娘既然爱穿，下次就给你做几件，何必要偷你哥哥的衣服呢？”兰姨和娘亲就说外祖父糊涂。

唉，不想了不想了，赶快找一件适合出去穿的衣服才是正经。其实谁想穿男装呀！要不是因为这拖着地的长裙子走路爬山不方便，我才不会去自找麻烦呢！我一边想着，一边从柏涛哥哥的箱子里找出一件单衫。这样就不用换裤子了。把裤脚绑起来，不穿去绣堂时穿的那种假模假式的绣鞋，我把平日里跟娘亲到田里去时穿的黑布鞋穿了出来。再找一顶柏涛哥哥平日去田里戴的头巾戴上。幸亏我梳的是双螺髻，好收拾的很，只是把后面的头发收上去就可以戴了。戴头巾的缘故是不想过会儿爬树时让头发挂住树枝儿，那可是挺疼的！戴好了头巾，我走到铜镜前照了照，柏涛哥哥的铜镜到底没有我的玻璃镜子清楚，不过兰姨说了，有面镜子照着，知道自己是脏还是干净就行了，男孩子不能天天照镜子。天天照镜子，会变娘娘腔的。兰姨一向是家里“最有见识的人”，娘亲自然就听了她的。于是拿走了柏涛哥哥的玻璃镜子，拿了一面不知都闲置了多少年的铜镜来。铜镜就铜镜吧！我仔细照了照。还行，挺像那么回事儿。我看起来就是一个应该站在田里干活儿的傻小子。这就对了。我挺佩服我自己。

转身瞧瞧柏涛哥的书桌上有什么，若有对我口味的书，倒也免得我回自己的屋子了。只是可恨柏涛哥的书桌在窗边。为了避免被无意走过窗边的人发现（虽然我知道现在院子里不会有什么人，不过还是小心为妙。）我蹲下身子，慢慢挪到书桌前。书桌上累着一摞书 ，可以看见最上面的一本好像是《白氏长庆集》。这个不错！我伸手把它拿了下来。底下一本是《史记》。行了，这就够了，一本诗集，一本史籍，够我读一个下午了。只要留心看日影，在下午绣堂放学之前从外面回来，及时埋伏到家附近的路边，再趁柏涛哥不注意从一边溜出来，站到绣堂不远处的小路边，装作是刚从绣堂学了艺。就可以等柏涛哥一起回家了。素衣姐这两天生着病，少了一个学生她不会注意到的。即便她注意到了，莺歌和雪琼也会帮我瞒过去。我之所以敢这么说，是因为我知道今天绣堂里的那个告状精锦绣也病了，没有谁给素衣姐打小报告。不然就冲上次的三块帕子，我也不敢这么大胆。

于是，就这样，我揣着装了两本书的书囊，戴了一顶斗笠（防止被熟人看见我的脸回来给娘亲嚼舌头根子）走出了柏涛哥的屋子。不对，我的千里眼忘了带了。出门怎么能不带千里眼？想到这里，我只得又折回自己的屋子去取了我的千里眼来。一路上提心吊胆，还好没把外祖父吵醒。

一从后门溜出去，我就开始撒丫子跑，不然如果运气不好了被谁撞见可就前功尽弃了。我沿着院子后面的小路一路狂奔，奔出了我们聚居的村子，我直奔漾花溪。那儿的岸边有整个谷里最茂密的树林，我可以随便找一棵树坐着读一下午的书。漾花溪离这儿不远，一会儿就到了。它被掩映在一大片树林里，这儿的树林子里的荆棘和藤蔓，谷里的妖们会轮流定期清理，因为有时候我们会去林子里采蘑菇。听说老早以前有刚修成人形的小妖精去采蘑菇的时候被荆棘划了好多口子，她的娘亲气不过，就亲自去把那里的所有藤蔓都一把火烧了。不过她被当时的谷主给惩罚了，因为她烧死了好几棵树。但是后来谷里的妖就开始定期清理林子里的藤蔓和荆棘。这似乎成为了一种约定俗成的习惯。不过就算林子里有荆棘我也不怕——几个口诀的事儿嘛！唉，我又说大话了…….那是柏涛哥哥的级别，我是学堂里最笨的学生。我还没那么厉害。

我在岸边找了棵最高的老杨树，轻轻一跃就抓到了最下面的那根粗树枝，然后手脚并用爬到了树的主干上，找个舒服的树杈躺了下来。拿出一本《汉书》，把装着千里眼和书的袋子挂在我手边的树杈上。法术虽然我不在行，可是爬高上低没人能赢得了我，就是学堂里身手最敏捷的男孩儿也不行。我仰躺在树上，手捧厚厚的书。午后的阳光透过层层密密的树叶洒下来，星星点点的洒在我手里的线装书上。有几只灰雀在离我不远的树上叽叽的叫着。风特别凉爽，轻轻挠着我的脸。我心里暗自高兴：这不是比枯坐在绣堂里琢磨彩线的配色要好太多了？

正当我津津有味的读着《陈涉世家》时，远处的谷口传来一阵尖利的鸟叫，接着“扑楞楞”的一阵响声，一大群鸟被惊得飞了起来，直往远处去了。奇怪，无缘无故的，怎么这一大群鸟就飞了。莫不是有甚东西吓到了它们？我疑心顿起。把书囊挂在手上，纵身一跃，从树上跳下去。“哎哟！”跳下去的那一瞬我不由叫了一声，跳的不稳，我似乎把脚给崴了一下。咳！老兔失前蹄啊！所幸没有伤到，我就这么有点儿一瘸一拐的沿着河岸向谷口走去。

娘亲警告过我不许去谷口，我知道为什么——听说十几年前我们这一部落把北谷的岑霸打败后，两边儿就陷入了僵持。岑霸动不动就找我们的茬儿。可是听兰姨说，虽然十几年前我们打败了岑霸，可那其实说白了只是险胜。岑霸这些年的挑衅，我们这边往往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然而尽管如此，岑霸那边还是不断找麻烦。可一旦我们恼了真要动手，他又把那边封起来，闭门不出的装孙子。所以娘亲平日里不让我们去谷口，就连出山置办东西都不打这儿走了。好好儿一条路，愣是被弃置了。

故而若是去谷口被娘亲发现，恐怕我就是不死也要脱层皮。可眼下她在一座坡外的果园子里呢！只要我不说漏了嘴，娘亲就不会知道我去过谷口。这么想着，我已到了谷口的树林边缘。这树林以前就是南谷和北谷的分界线。中间那片儿空地是大家共有的。可是自从岑霸一事，那片空地基本上就被岑霸给占了。不知岑霸的人有没有在这里盯着？我犹豫了一下。估计不会吧！我们都不从这儿走了，他在这儿看着有何意义？抱着这种想法，我继续往前走。

刚一走到林子里，就听得林子那边一阵扭打之声。这就怪了，谁会在谷口打架呢？我一边思索一边继续往前走，因为树木太过繁茂，树枝树叶都纵横交错的缠在了一起。林子里的光线暗的很。十步以外看不清样子。我小心的往前走着。这时，“呼呼呼”的一阵响声，我面前的草丛里突然飞起了一大群不知名的东西，直冲我面门扑来。

因为树木太过茂密的缘故，只能勉强看清个轮廓。我一边后退，一边从地上捡起一根粗树枝，努力回想前两天文先生教过的敛火口诀。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咳！真是没用！闭上眼睛仔细想！我在心里对自己说，一边思索，一边后退。然而那群不知名的攻击者却步步紧逼。我把眼睛睁开一个小缝，只看见黑压压的一大片不明攻击者，仿佛织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我裹在里面。唬得我连忙闭上了眼镜。娘亲常说傻大胆傻大胆，闭了眼睛人就莽撞了，这样胆子才能大的起来！我努力不去想那张将我团团包围的网，急切的思索着，“大地之母…..呼我….不对是护我。大地之母….护我左右….烈焰….烈焰…..”我痛苦的皱着眉头，实在想不起来了。就在这时，那群攻击者终于奈不住性子了，“呼呼呼”一股脑儿飞了过来。我惊恐的尖叫了一声。刹那间，文先生的声音在我耳际响起。

“大地之母，护我左右！烈焰燃起，焚我灾祸！”

话音刚落，手里的粗树枝腾地一下就亮了起来。火光照亮了向我飞来的怪物，原来是一只只的蝙蝠，我一不做二不休，索性点燃了更多的枯草和树枝。火焰熊熊而起，火光照亮了整个树林，那些蝙蝠本就被火光吓得不知所措，再被浓烟一熏，立刻晕头转向，纷纷落在了火海中。我得意的笑了。呀！不好！尽管蝙蝠被轻而易举的消灭了，但是火势有扩大的苗头。我慌了神，连忙念道：“大地之母，护我左右，水神开道，扑灭火种！”然而，火势越来越大，似乎我的口诀根本不起作用。不对呀！以前我练习的时候，家里水缸里的水就会立刻冲着我所指的地方扑过去。这是我最擅长的口诀了！今天可不能失灵啊！如果被娘亲和兰姨知道我烧了整片林子，娘亲就是扒了我的皮也未可知！我想着这些就慌了，颤着嗓子把口诀念了一遍又一遍。

“哗啦啦……”有什么声音传来。我也顾不上看了。然而声音却离我越来越近。怎么回事？我下意识回头望去。天啊！女娲娘娘救我！我看见了什么！

一股巨大的洪流从树林外冲了进来，简直像一条水龙，其间还翻滚着水草和石块。没有鱼，因为口诀并没有召唤活物。但我猜溪里那些鱼也一定被搅得晕头转向了——我把漾花溪的水引来了！瞧见这来势汹汹的水龙，好像在报复我刚才不明就里乱念口诀。我一边尖叫一边撒丫子跑开。

“哗啦！”水龙一下子打在火势正旺的草丛上。水溅了我一身。但是火一下子就熄灭了。只剩下几星微弱的火焰在苟延残喘。还好还好，我松了一口气。笑了起来。然而还没等我把笑收起，又一股水龙从林子外面扑来。我躲闪不及，“哗啦！”一声被浇了个透湿。“杀千刀的水！”我气愤的骂道。“我要是火了我把你们抽干！天杀的——哎呀！”我连忙收起了咒骂，因为又一股水龙扑了过来。我狼狈的从林子里逃了出去。侧着耳朵战战兢兢地仔细听着林子里的动静，水声消失了。我这才长出一口气。可算是没了！不知今天漾花溪要失掉多少水…..想到这里，我的心里又是一阵烦躁。待会儿我还得去给水里的鱼赔罪…….不然保不齐他们不乐意了把状告到娘亲那里去，那我就等被关在家里吧！唉！看个热闹都这么麻烦，真是烦死了！

“起开！起开！死蝙蝠！”林子外的扭打声再次引起了我的注意。这人该是有多愚笨！这么会儿功夫我都把蝙蝠弄死了，他居然还没解决？一定是个刚修炼成的小妖。我转了个弯，看见了树林那边的蠢材。

一个男孩儿正在被几只蝙蝠同时围攻着，此刻已然倒在了地上，蹭的浑身是土。脸也蹭脏了，活像过年村子里做戏时的大花脸！蝙蝠还在他身边飞来飞去，寻找可以下口的地方。见状我连忙冲了过去，用书囊把蝙蝠打得飞到了一边。蝙蝠纷纷躲了开来。我举着手里的树枝，又念了一遍：“大地之母，护我左右，烈焰燃起，焚我灾祸。”已经被烧成了焦炭的树枝又着了起来。“见阎王去吧！”我把树枝朝那几只蝙蝠扔了过去。蝙蝠忙不迭的纷纷朝北边飞去。我哈哈大笑。

“喂！你是谁？”我身后的男孩儿问道。我哼了一声。转过身来。“你是——小心！”正要挖苦他，却一眼看见他身后的偷袭者。我忍不住大叫。

男孩儿被我吓了一跳。可他没看见，他的脖子后面，一只漏网的蝙蝠正在伸出獠牙。“快闪开！”我冲他喊道。一边抡起手里的书囊朝那蝙蝠扔了过去。

“嗷！”男孩儿发出一声惨叫。书囊“啪”的一下子打在了他的头上。他眼睛一翻，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