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飞练带上曼苏尔，推开垂拱殿内殿的门，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一直走到宪宗皇帝赵瑱的床前，曼苏尔问飞练道：“飞练姐姐，这位就是皇帝吗？我们是人，他也是人，为什么外面的那些太医们不敢替他治疗呢？”

聂飞练当然知道太医们并不是不敢，而是压根儿就看不起她，存了心想让她难堪、及至获罪而已。但曼苏尔只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就是如实说了，他也未必能懂，而且大夫给病人针灸，最重要的就是心无旁骛，这样看来，还是暂时不说的好，于是就含糊地道：“可能是他们都累了吧，曼苏尔，你来看，皇上的病症，和那几个人，真的是一样的吗？一定要仔仔细细地看！”

曼苏尔应了一声，挽起赵瑱的袖子看了一眼，说道：“是，是一样的，虽然大人和小孩体质并不完全一样，但应该是一样的没错。飞练姐姐，你放心吧，我都看过好几个了呢！”

曼苏尔信心满满，但他越是满不在乎，聂飞练就越是放心不下，抓住他的胳膊，凝视着他的眼睛，郑重其事地道：“曼苏尔，你好好地听我说。你说的没错，皇帝也是人，但天底下人这么多，能够当上皇帝的，也只有现在的这一个而已！你医术很好，我岂会不知？但是你也不要看不起外面的那些太医，他们一个个都是家学渊源，只不过在宫里当差，和在外面不一样，你敢做的，他们未必敢，全部的本事，也只敢拿出二、三分出来而已！”

曼苏尔见聂飞练话语间如此肃然正色，心中也不禁凛然，总算把骄矜之气收了一些起来，郑重地答应了。这时殿门又响，却是太子赵署走了进来，看了一眼宪宗皇帝，就对曼苏尔道：“你先出去，准备好针灸所用之物和需用的药材，我和聂主簿有几句话要交待。”

曼苏尔答应了一声，看了看聂飞练，便出去了，顺手还把门给带上了。等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赵署才问了一遍皇上的情况，聂飞练将曼苏尔的话如实说了。赵署好像在听，但又好像没有在听，沉吟片刻，对飞练说道：“聂主簿，你说实话，从苏州府到汴京，我对你怎样？”

聂飞练愕然了，不知道赵署这话是什么意思，当然只能说很好，好在这也是实话，是以说出来毫不拖泥带水。赵署点了点头，接着说道：“好，你知道吗，我当上太子以后才知道，这个位子，是天底下最难坐的一个位子。父皇他又是一个至情至孝之人，一旦他今天清醒过来，太后就会借他的口，向我施压，让我做许多我万般不愿，却又不得不做的事。反对我的人，也会在他面前进谗言，这种话开始时不信，但说的人多了，也就变成真的了。你不要不信，皇帝虽是天子，但也是凡人，凡人会做会想的，他也一样都会。

“可是如果他今天醒不过来，甚至是……永远都醒不过来，没有一个人会责怪你，因为父皇他已经昏迷了这么多天，太医们也全都束手无策。你治不好他，那是一点都不奇怪，而且，你还会得到一个全天下最大最稳固的靠山，以及数之不尽的好处。相反的，你要是将他治好了，今后，整个太医局都将视你为仇敌，终生找你的麻烦。而我，也会终日惶惧不安，稍有不慎，就会被废掉太子之位，下场凄凉。我的话，你听明白了吗？”

聂飞练“啊”的一下轻呼出声，瞪大双目，直勾勾地、毫不避讳地看着眼前的这个人，简直难以相信自己刚才所听到的。赵署的话声虽轻，但一字字、一句句，清清楚楚，她怎么会不明白？但是她又怎么敢明白？

不久之后，李太后等一众人齐集内殿，垂拱殿的太监们好一通忙乱，搬来了许多椅子，连矮凳子都用上了，但还是不够所有人用，因此像皇甫大娘这样的也就只好站着了。

李太后的压力此时快要达到了顶点，感觉如果皇帝再不醒来，她可就要先一步去了，两只眼睛通红，一坐下，就气急败坏地道：“你不是说已经找到办法了吗？可是为什么、为什么皇上他还是没有醒过来？你说、你说呀！”

身为一国之太后，应该是优雅的、是从容的，可是她现在已经完全顾不得这许多了，掩面痛哭了起来。她一哭，赵署便坐不住，起身蹲到她身边，柔声安慰道：“太后，既是无法，那也只得算了，生寄死归，本来就是上天暗中安排定的。可是你要是再倒下，没有人主持大局，那大宋可就更加艰难了！”

他这话说得确是至情肯肯，聂飞练和曼苏尔就站在床前，低眉垂首，不敢说一句话。聂飞练微抬起眼帘偷偷看了赵署一眼，从太子嘴里说出来的话似乎变成了“他今天醒不过来，他永远都醒不过来”，尽管这些都是假的，但就好像很快就会发生一样，飞练禁不住地感到了一阵颤栗。

“嗯，来人……水……”

从床上传来一阵虚弱的声音，这是赵瑱发出的，声音虽小，但是在所有人的耳朵里，又仿佛是被放大了的，一个个再也坐不住，全都站了起来。就连原先蹲在地上的赵署，此刻也缓慢地起身，但是他的眼神，显得却是那么的迷茫和无措。

其中最高兴的，莫过于李太后了，连声吩咐道：“快，快把我搀过去！”

皇甫大娘和苏衡两人一左一右，搀着太后走到床前坐下，赵瑱这时正缓缓地睁开眼睛，目光在眼前各色各样的面孔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了聂飞练的脸上，问李太后道：“母亲，她是谁？”

李太后终于听到了这个原本以为再也听不到的声音，欢喜得不知所以，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才好，一连声地说道：“好、好，真是太好了！儿啊，你终于醒过来了！”

直到此刻，她的一颗心，才真真正正地放回到了心坎上，精神也明显好了许多，挥手叫太医令道：“你还不快过来，真的是要急死我吗？”

太医令连忙走到床前跪下，给赵瑱搭了一回脉，随即叩首道：“恭喜太后，您不会再着急，因为陛下他已经无恙了！”

李太后笑着点点头，回头看了一眼聂飞练，对她说道：“太医的事情已经做完了，但是你的还没有。之前，你隐瞒了我许久，我看在皇帝的份上，一直隐忍不发。到了现在，你总该把皇上他如何中的毒，一五一十地全都说出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