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柳轻言的疑问，小红娘瞥了眼李纯钧：“为人所扰却痴迷其中，即为不超脱。”

沉溺红尘，不得超脱。

柳轻言闻言默然，这与佛门弟子的超脱红尘完全相反。

小红娘忽然开口道：“话说回来，你喜欢那书生什么？”

柳轻言眸中泛起柔情：“那日应该是在深夜，我发现他在屋后夜读，便好奇观察。”

“结果一观察，便是半个月的时间过去，而天也越来越冷，可他却始终一身单衣。”

“我于心不忍，便请他来屋内暖和，他倒也不矫情，欣然应允。”

“在短暂的接触中，我发现他很奇怪，他明明是看不起我的，可眼里却又有疼惜。”

“我便忍不住问他为什么……”

“他说女孩不该沉沦在这种地方，却也自知这世道本就没给风尘女子选择的机会。”

“他说他讨厌的其实是他自己，是他自己的没有能力。”

“没有能力去修行、没有能力帮挣扎求活的村民、没有能力拯救命丧妖裔的同乡。”

“于是他想考取功名，希望能够当官做将，可强盗的出现却耽误了他的考试行程。”

“他不敢无功而返，怕看到那些仍旧在挣扎求活的村民时，内心会更加难以安宁。”

“于是他不得不想尽一切办法滞留外地，结果遇到了我，而我也被他的理想折服。”

小红娘都听愣了；

本以为俘获花魁芳心的是甜言蜜语，却不想竟是家国情怀。

柳轻言继续道：“这三年以来，我尽一切可能的资助他读书，可想要赚取钱财……”

说到这里，看向小红娘：“我唯一能做的，只有出卖自己。”

小红娘微微垂首：“他也说过会来娶你的，对吗？”

柳轻言点头：“他确实说过。”

小红娘抬起头：“可他并没有来。”

柳轻言一阵默然之后，苦笑垂泪：“或许真如你刚才所说，他只是在欺骗我吧……”

哒哒哒哒……

楼外忽然响起急促的马蹄声，并在楼下骤停。

紧接着一个粗狂的声音响起：“敢问谁是柳轻言姑娘？”

闻言，屋内几人下意识望向窗外，只见一男子穿盔戴甲，看样子像是个传令骑兵。

中年美妇反应最快，转过身飞扑着下楼迎客，军爷她可得罪不起。

门口；

看到中年美妇迎过来，传令骑兵从马上卸下一个包袱，递过去道：“你是柳轻言？”

看着脏兮兮的包袱；

中年美妇一脸茫然的摇了摇头：“我是柳轻言的妈妈……”

传令骑兵点头：“这是张公子要我交给柳轻言的东西，你且收好。”

说罢，转身离开。

中年美妇接过包袱，急切道：“张公子现在何处？”

传令骑兵身体微微一怔，而后头也不回的上马离开：“张公子他……已经牺牲了。”

客房内；

看着缓缓打开的包袱，众人不由瞳孔一缩。

包袱里面，有一小堆碎银、一件大红色的嫁衣以及一封血书。

柳轻言拿起血书，缓缓展开：

柳姑娘，对不起，我并没有去参加乡试，而是半路去参军了。

我控制不住自己，我无法坐视那些妖裔大肆屠戮无辜的百姓。

我知道自己能力低微，可我还是参加了守城的战斗，试图阻止那些妖裔冲进城镇。

不止是我，有很多和我一样的人也都参加了战斗。

对不起，当血魔坚硬的口器刺入我的胸腔时，我才知道我原来如此脆弱。

对不起，我无法遵守对你的承诺，再也回不去了……

看着手中血书，柳轻言一时泪如泉涌，无法自抑。

小红娘惭愧低头，为自己此前的无端揣测而忏悔。

李纯钧也一阵默然；

世间最可悲的，或许不是求而不得。

而是即将或是已经得到的，又失去。

柳轻言放下血书，一边流泪一边仰起头：“我不该错怪他的……”

小红娘怯怯的道：“错怪他的是我，不是你。”

“不……”柳轻言低头看着几人，“当他迟迟不回时，我确实怀疑过是他负了心。”

“可我现在才明白，他没有辜负任何人！”

“既没有负了我，更没有负了这天下人。”

说到这里，柳轻言竟抄起大红嫁衣，抖手披在身上：“他不负我，我又岂能负他？”

中年美妇被吓了一跳：“你干什么？这样以后还怎么接客？”

小红娘闻言，当即就要动手，却被李纯钧阻止。

看着面前这个爱财如命的女人；

柳轻言并没有责怪，她只是轻轻搂住对方，语音极尽轻柔：“我知道，你也很难。”

“这家店想运营下去，要维持住那么多姐妹的吃穿用度，离不开你的操心与劳力。”

“可我该离开了，去继续他未完成的理想以及使命。”

中年美妇何曾听到过如此暖心的话，一时泣不成声……

柳轻言转而看向李纯钧：“来这卖身，不是流水庵的规矩，而是我们自己的选择。”

“我们都是出生便被抛弃的孤儿，是住持收留了我们。”

“我们从小便很敬仰住持，后来得知她是看破红尘悟道，便也天真的想要试一试。”

“可这红尘，哪有我们想的那么简单？”

“本以为，只要受尽折辱背叛，只要遇到足够多的坏人与负心人，便能看破红尘。”

“却不想，这红尘虽然没有那么好，但也没有那么坏。”

她凌空提足，缓缓放开怀中美妇：“妈妈，我要走了，你多保重。”

说罢，化作一道流光远去。

顿悟；

成圣！

小红娘久久无言，好像成熟了不少。

李纯钧再看窗外，目光掠过形形色色的舞女与宾客，双眼眯成一道缝，眸光凝起。

和小红娘一样，他也不想超脱。

可在柳轻言身上所发生的一切却告诉他，有时候不想超脱也不行！

弱小；

注定失去。

他站起身：“我们走吧。”

小红娘小心翼翼看他脸色：“我刚才说的那些话，是不是很不对？”

李纯钧笑着抱起对方，而后按在肩头，闪身消失的同时，留下三个字：“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