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西王和坤仪公主的满月宴办得热闹, 刘彧挑在九华殿，宴请了群臣。

清河托辞说身子不舒服，没过来, 只着了晚晴抱了坤仪过来。刘彧瞧见坤仪, 也没了怪罪的意思, 抱起坤仪在她脸蛋上亲了亲, 胡茬刺得坤仪疼, “哇”地一声哭出来，嗓门大得群臣侧目，纷纷恭喜刘彧。

梁念容有些心不在焉, 坐在上首，瞧着下边, 端豫王也有些食不知味, 怕是跟她想到一块儿去了。

感受到梁念容有意无意投来的目光, 端豫王抬头与她对视一眼，无波无澜, 梁念容的心却直直地坠下去。她曾以为她兄疼父爱，比冯映薇实在是幸福了不知多少，却不知道，原来她们都是一样。

宴毕，刘彧心思都在昭阳殿, 忙不迭地抱了坤仪就往外走。

梁念容一急, 也顾不得许多, 拦住刘彧, “陛下留步, 臣妾有事容禀。”

刘彧起疑，扫视了阶下一周, 群臣已散退，端豫王也早已走得没影了，“有事明天再说，今儿是个好日子，别扰了兴致。”

“陛下，就一盏茶功夫，今儿是个好日子，臣妾才有话说。”梁念容脸色苍白得紧，多年身子羸弱，两度产子，几乎耗干了她的所有生气。

刘彧把坤仪交给月瑶，转身往内殿去，“有事说事，若是些不吉利的话，别怪朕生气。”

梁念容跟进来，抿了抿唇，敛衽跪地，“臣妾斗胆，请陛下仔细考虑龙骧将军当日提议。”

“皇后再说一遍？”刘彧目光如刀子，刮得脸庞生生地疼，“朕方才说过，今儿是个好日子。”

“的确是个好日子，借了定西王的面子，臣妾今日才敢这么说话，还请陛下勿怪。”梁念容磕头，整个身子伏到地上。

明黄色有些微刺眼，凤纹叫嚣着要涌出来，刺得刘彧眼睛疼。

刘彧默不作声地别过头，“你们一个二个都没把朕放在眼里是不是？”

“陛下今日朝宴，没请龙骧将军，想来是对将军生了猜忌。”梁念容声音低，微微咳嗽一声，“但请陛下仔细考虑，平南之事不容耽误，如今淑妃有女，龙骧将军也有了孩子，万事俱定，赵将军断无反心，陛下明鉴。”

“赵衍有没有反心你怎么知道？”刘彧负手立在窗前，看也不愿看梁念容一眼，“当日之事，谁告诉你的？”

“谢芳仪。”梁念容没隐瞒。

“好个谢芳仪。”刘彧怒极，“你们全都要反了是不是？”

“臣妾不敢。”

刘彧踱了几步，“你且给朕理由，看能不能说服朕。”

“理由，”梁念容似有不忍，不愿意把这血淋淋的事实撕开来摊在自己面前，“平南就足够，龙骧将军年幼任赵国大司马，多年来身经百战，纵陛下不愿承认，也不得不说，朝中堪比龙骧将军之人的确不多见。”

刘彧没说话，算是默认。

梁念容接道：“况且，易后之事，陛下心里难道从没想过么？”

梁念容直起身子，迎接刘彧凌厉的目光，“陛下恨不得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搜罗到淑妃面前，区区一顶凤冠，陛下又何足挂齿？”

刘彧默然，依然没接话。

梁念容再度磕头，“臣妾自请入白马寺清修，但求陛下答应臣妾三个要求。”

刘彧心烦气躁，根本没了方才那般急切的心思，静静等着梁念容把话说完。

梁念容压抑着低低的咳嗽，“陛下忌惮老臣，端豫王也在之列，臣妾明白，王爷也明白。臣妾请陛下允准端豫王辞官回乡，由臣妾兄长袭爵，不求官职封赏，只求陛下一个允诺，若端豫王府未犯欺君罔上之罪，三朝之内，保端豫王府平安无虞。”

“第二，臣妾入寺清修之后，淑慎无人照顾，必得为淑慎安排好去处才能放心。”梁念容咳嗽不止，好一会儿才接着道，“臣妾请陛下赐婚，为淑慎指一门婚事 ，臣妾中意王相的小儿子，年岁虽比淑慎大上几岁，但心性自然是极好的。”

梁念容还要再说，刘彧却笑了，“皇后好大胃口，三朝之内保端豫王府无虞，百年之后的事皇后都考虑进去了，又拿王相为淑慎作保，这是拉着王相支持定西王的意思？皇后下一步，岂不就是要朕立定西王为太子？”

梁念容面无惧色，再度叩头，“陛下英明，第三点，臣妾斗胆，请陛下下旨，立定西王为太子。”

刘彧怒极，冷冷地留下一句话，“皇后可别贪心太过，一个凤位已比旁人强上太多了。”

刘彧拂袖而去，怒气冲冲，不想再去清河那儿找不痛快，吩咐周诚直接回了宣室殿。

素芸瞧见刘彧走远了，这才过来扶起梁念容，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娘娘这是何苦？”

梁念容没说话，身子软软，靠在素芸身上，这才勉强支撑着往外走了几步，吩咐素芸：“带上凤印，去瞧瞧咱们威风凛凛的贵妃娘娘。”

“娘娘，何苦跟那人计较？安阳王如论如何赢不了。”素芸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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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念容深深吸了口气，“你以为淑妃就是个善茬，今日称病不来做什么去了。孕中不见血，月子中没闲暇，今儿个阖宫都在这九华殿了，她不去送冯氏上路？”

“娘娘。”素芸一惊，回过神来，“娘娘远见，淑妃与冯氏也算是梁子结大了。只可惜淑妃靠着坤仪公主就翻了个身，冯氏有个安阳王却落得这般境地。”

梁念容坐上轿撵，“你以为淑妃翻身是因为坤仪么？”

素芸吩咐起轿，疑惑道：“那不然呢？”

“那是因为陛下对她有情，换了冯映薇，十个坤仪也救不了她。”一声叹息在静寂的夜里飘远，梁念容吩咐素芸，“素芸，仔细瞧着时辰，半个时辰后，派人知会陛下一声，别以本宫的名义。”

素芸不解，还是应下了。

暗巷幽深，比之曾经金碧辉煌的合欢殿，着实凄凉不少。

冯映薇日子过得凄惨，形容却并不凌乱，看得出来每日梳洗打扮仍是不落下分毫的。

清河悠闲地坐一旁看着她，没说话。

冯映薇仔细看了眼她的发饰，突然笑了，“还是你赢了啊，妃位，让我猜猜，淑妃吧，淑妃娘娘当真厉害。”

清河悠闲地把玩着护甲，“冯映薇，你信命数么？”

冯映薇一愣，“有什么命数可信的？信我就该是一死的命么？”

“那你信，冥冥之中必有轮回么？”清河往殿门口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

梁念容在殿外驻足，没动，仔细听着。

冯映薇不以为然，笑了，看了看清河今日的阵势，“淑妃是来送我上路的？多谢了，还以为会被陛下遗忘在这破地方，能得故人亲自相送，也是幸事。”

“冯映薇，你记着，无事不为恶，有些债，哪怕是下辈子，也会有人来向你讨的。”清河斜斜睨她一眼，“况且，孩子无辜，就算当真要为恶，也请避过孩子。”

“还有，千万记得避开一个人的软肋，否则，哪怕是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呢。”

晚晴上前，呈上一壶酒，金杯闪闪，仍如合欢殿日常。

冯映薇替自己斟了一杯，低头看了一眼，迎上清河的目光，“淑妃话中有话，容我黄泉路上再去琢磨好了。”

清河没接话，突然觉着有些凄凉。

冯映薇目光扫过她的眉眼，仪态落入眼中，终是明白了自己一生的命数，“淑妃，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清河抚过指尖，曾经的伤疤已经消失无痕，痛感更是早已不复存在。

“赵清怡。”

冯映薇坐下，理了理鬓发，昂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香消玉殒于幽深暗巷，姿仪未减。

清河往门口再看了一眼，梁念容适时出现，一旁素芸执凤印，清河只觉着嘲讽，“皇后是来治罪来了？”

“天子妃嫔岂是你能随意处置的？”梁念容笑，“难道本宫治不得你的罪？”

清河起身，站至梁念容下首，“臣妾甘愿领罪，还请娘娘责罚。”

梁念容眼里有敌意，太过明显，压抑不住，更有刻骨悲伤。

原本端庄，不过是没有利益相关。清河并不觉得难以理解，她是深宫里浸淫长大的，后廷权术，嘉懿太后比谁都精通，可在赵国，她还是个百官称赞命妇艳羡的好皇后。

譬如，梁念容本来可以阻止，却非要等她处死冯映薇，再出来治罪。

梁念容一笑，“淑妃送冯氏上路好魄力，可天子宫嫔，除了陛下，谁也没权力处置，本宫要罚也是逾矩。”

“皇后娘娘何苦客套，娘娘执凤印来，不就是为着治罪？”清河自行跪地，等着梁念容发怒，“皇后执凤印，有四方印一半之权，区区宫嫔，皇后有什么处置不得的？”

梁念容目光往晚晴手上的酒壶一扫，静默着，没说话。

快了，暗夜里听得出来老远传来的急匆匆的步伐声。

梁念容施然开口：“淑妃不如用自己方才之法送自己上路。”

一句话炸响在在场之人的心尖上，清河怔住，她断没想过梁念容会这般作为。晚晴更是愣住，直接反驳，“皇后娘娘，淑妃娘娘好歹居妃位，外朝还有郡侯和将军之亲，岂是皇后随意可以处死的？”

“哪里来的不知礼数的丫头？”梁念容看素芸一眼，素芸哆哆嗦嗦命人把晚晴拉下去了。

“还愣着做什么？”梁念容怒极，“还不请淑妃娘娘上路？”

素芸挥手，有内侍上前摁住清河，素芸往杯里倒酒，手不停发颤，几乎全都洒在桌上。

梁念容听着外间的声音，等不及，直接拨开素芸，自己上手，倒满一杯酒，到清河面前，伸手抬住她下颌，要迫她喝下。

刘彧的脚步声适时停在门口，冰冷的声音激起一阵春寒，“皇后，你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