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 刘彧见着清河睡得正香甜，不欲扰她，蹑手蹑脚地起身, 却不想被清河从背后一把揽住。

“陛下可不再眠会儿吗？日头还早着呢。”清河声音里透着一分慵懒, 显然是还没睡醒的样子。

刘彧转身将清河的手拿下放入被窝, 又仔细替她掖了被子, “你且再睡会儿, 我去前朝。”

清河今日却难得性子上头，复又伸手拉住刘彧，语声娇嗔, “陛下可就不能破次例么？况且，离早朝时间还早着呢。”

刘彧仔细瞧她, 双唇微微嘟起, 似乎当真不悦, 刘彧不由笑了，“可别胡闹了, 收拾好过去也差不多，你且再睡会儿，我唤人给你上炷安神香。”

清河听他这么说，默不作声收回了手，却随着起身, 亲自替刘彧穿衣。清河转至刘彧身前为他系腰带, 刘彧瞧着她身上分明有一丝淡淡的伤感, 不由问道：“怎么了？”

清河摇了摇头, 没有回答, 脸上黯然之色转瞬不见，一个温婉的笑取而代之。

刘彧心思通透, 转瞬明白，“可是贵妃有孕，惹你伤感了？”

清河被他问得发怔，原来这些日子一直淡淡的伤感，竟然是因为这个么？可她对刘彧，何时到了心甘情愿为他生孩子的地步？

刘彧见她不答，以为默认，出言宽慰：“也别着急，你往年身子受过损，这几年虽然一直在调理，但凡事总需要些时间。孩子，早晚会有的。”

清河强撑起笑容，“劳陛下挂念，福分来时挡也挡不住的，臣妾不担心。”

“你呀，宽心些就好，可别又怕苦不吃太医开的药，身子如何好得起来？”刘彧宽慰似的拍了拍清河的手，“何况，你不必与她们一样。”

清河抬眸看了刘彧一眼，心下感念，刘彧没有明说，但她知晓刘彧的意思，想是让她不必挂心，拿孩子争宠这样的事，她用不着这么做。

“那陛下又何苦为着大选之事烦恼这么久？”清河唤了月瑶进来伺候刘彧洗漱，自己却仍是披散着发，打算一会儿再倦懒会儿。

“你也知道？”刘彧闻言，不由停了洗漱，回头看她。

“这么大的事，自然是阖宫皆知，陛下以为臣妾住的是天宫么？”清河笑得开怀，这傻子，以为她当真是不问世事的仙娥么，更何况，素娥还知月光寒呢。

月瑶伺候刘彧洗完脸漱完口便识趣地退下，清河自然拿起梳子为刘彧梳发。刘彧的发质蛮好，顺滑而有光泽，头皮触感温热，清河细心地梳着，“昨儿个不是连皇后都去宣室殿面见陛下了？怕不是如此，陛下也没过来呢。”

刘彧欲要开口辩驳，就听清河抢先道：“哪朝哪代帝王没有大选的，陛下这般可不是乱了祖制了？如今后宫就这么些人，还都是陛下登基时就入宫的，传出去可不也让别国笑话么？”

“怎么？连你也来做说客了？”刘彧反手抓住清河执梳的手，铜镜里映出清河的脸，看不出悲喜，“虽说天家长大，再怎么都会比旁人大度，倒也没见过眼巴巴要把自己丈夫送出去给别人的。”

“陛下这时候都还有心思打趣臣妾呢。”清河佯装嗔怒，狠狠将刘彧的手推开，刚刚梳好的发瞬间就散了，这会子的刘彧活活像个披毛鬼。

刘彧：“……”

清河：“……”

清河目光在铜镜里与刘彧的目光相对，清河忙避开，又将刘彧的发挽起：“陛下素来不爱后宫涉政，想来不爱听这话，但臣妾还是得说，后廷不俨然就是另一个前朝么？”

“若是陛下是为臣妾考虑，臣妾不敢当这恶名，不敢平白担了祸水之名。”清河手上的动作放缓了一分，“若是为着其他考虑，臣妾不知陛下到底在犹豫什么。大选之事，躲得过一时，还躲得了一世么？”

清河为刘彧戴冕别簪，全然未注意到刘彧变了又变的神色。

刘彧起身，拉过清河的手，直视着她，“终究怕委屈你。”

清河这样瞧着刘彧，瞧着瞧着竟出了神。前世瞧着刘彧虽也养眼，却不知如今看着怎么越发顺眼起来，倒是真想据为己有不肯放手了。

这一想，倒还真有几分山阴公主的作风，清河忙吐了吐舌，将这种想法抹了去。

刘彧见她如此，不由奇怪，“怎么了？”

怎么可能告诉你？！

清河暗暗咋舌，面上挤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笑容来，“陛下看花眼了罢，臣妾可什么都没做。”

清河想象着若是刘彧知道了会是什么反应，不由笑出了声。

这一大早地发什么疯。

刘彧一头雾水，急着去上朝，也懒得跟她计较，“我顺便把月瑶带回去了，敛秋着人寻着，寻到了自然给你送过来。”

清河听他提起敛秋，这才收回心思，接着方才的话道：“陛下还请不要因为这事与皇后娘娘生了嫌隙才是，皇后娘娘终究事事都为着陛下的。”

“嗯，不会。”刘彧定了心神，“大选之事，还是得由着皇后去张罗的。贵妃有孕，诸事不便，除此外你位份最高，你若是不介意，也可去帮帮皇后。毕竟，皇后的身子也经不起过多操劳。”

清河不料前朝百官与中宫都没劝下来的事，她寥寥几句竟说动了刘彧，忙应下了，“应当的，臣妾不敢推辞。”

“最后定位份那日，你也且去瞧瞧，有没有瞧得上眼的，母家不错的，赵衍如今负责宫廷戒备，相见也不如之前难，且问问他合不合意。”

清河不禁笑出了声，“这岂不是让阿衍跟陛下抢人了？岂不是笑话？”

一大早闲话了这么一阵，比平时晚了好些，刘彧急急往前朝去了，边走边道：“无妨，赵衍若是瞧得上，将名字划去便是，得上赐婚，秀女母家自然也不敢说什么，怕是还巴结都来不及。”

新朝更始以来，才头一次选秀，自然规模空前。梁念容前前后后张罗了几个月，这才到了最后时日。

这日清河也不如素日清淡，打扮得格外隆重些，早早来了鸣鸾殿候着。

鸣鸾殿，化鸾为凤，梁念容选的这地儿，倒是寄托了侧殿不少秀女的心思。

清河笑笑，目光落到一旁的少年身上，冲他招手，“阿衍，来。”

赵衍正在纳闷儿怎地今日刘彧竟特地将他调到后廷来了，见清河唤她，忙行了大礼，“臣见过昭仪娘娘。”

“免礼罢。”清河仔细瞧他，经西凉一役，添了些风霜的磨砺，更显稳重了些，“陛下叫你来，是想为你指门亲事，你一会且仔细瞧瞧，有没有喜欢的。不过都是些未出阁的秀女，你且别吓着人家，一会我让人设个屏风。”

赵衍当场愣在那儿，还以为是今日各重臣家的女儿都在此，刘彧怕出乱子才派他过来，却不想刘彧是这个意思。

突然要给他指婚就算了，但让他跟个大姑娘一样躲在屏风后面算什么回事。

赵衍忍不住去瞧清河，清河想必是早知道的了，遂道：“娘娘且替臣瞧瞧便是，臣在这里，终是不伦不类的。”

“那且随你，要不你去房顶上蹲着也行。”清河笑笑，知他这个弟弟的性子，方才怕是让他觉得受辱了。

“得令。”清河不过随口开个玩笑，哪知赵衍竟然一溜烟儿地跑了，不由失笑。

清河还要再叫他，眼角余光瞥见梁念容一人进殿。原来刘彧将前朝需提拔的百官名单给了梁念容，知梁念容办事稳妥，便也不再操心此事，竟连今日都没有亲自过来，放心将此事全给梁念容操持了。

梁念容辗转得知刘彧突然松口是因为清河的劝说，又见贵妃有孕如此之久也不见清河异动，格外待见清河些，不待她行礼，便上前扶住她，“今儿好日子，不必多礼。”

寒暄一阵，最后的大选便开始了。

清河知刘彧不过借大选稳固一下老臣，同时提拔一些臣子而已，大选左右不过是个幌子。她不过是来陪梁念容坐坐，基本只是瞧着不说话，只在梁念容倦怠时才适时帮她问上几句。

这番却见着进来一个女子，约摸十七八岁年纪，比之其他人，却也算年纪稍大的了，内侍声音拖得悠长，“太史令谢涵女谢之琴，年十八。”

谢之琴打扮得倒有几分清河素日的样子，水色裙裾清淡素雅，发上别着简单的玉簪，耳畔坠着个简单的滴珠耳坠，格外清爽。

待谢之琴见了大礼，清河这才问道：“年纪比之其余秀女，倒是稍微大了些，不知为何还未出阁？”

谢之琴不徐不缓答道：“回昭仪娘娘，原是等着陛下大选，不想陛下勤于政事，大选之事耽误了下来。”

倒是实诚，太史令家的女儿，自然早晚都是要进宫的。谢涵只有这一个女儿，自然拖也得拖着了。

清河仔细瞧着，“上前两步。”

谢之琴莲步轻移，端庄稳重地往前几步，微微福了一福。清河这才问道：“出自太史令之家，平素可读什么书不成？”

谢之琴心里略一思量，不便表现得太过出挑，遂答道：“只读过《女诫》，旁的书不曾读过。”

清河微微摇了摇头，便随梁念容吩咐了，微微阖目养身，却被内侍的声音惊醒，“太常寺卿江鸿女江雅萱，年十七。”

清河望去，江雅萱打扮得倒是明媚，鹅黄衫子配点胭脂，脸上藏着掩不住的微微笑意，活脱脱少女模样，清河也不由微微一笑。

梁念容倒是不喜这般轻佻活泼的性子的，没什么话问，清河只好拣了话头问：“平素喜欢些什么？府上规矩多么？”

江雅萱仔细想了想，这才道：“昭仪娘娘这话难为臣女了，若说喜欢的呢，臣女事事都喜欢，谈不上厌恶。若说规矩呢，臣女家中规矩颇多，但是臣女父亲对臣女很是大度……”

江雅萱再说什么，清河却好似没有听到了。

一日下来，梁念容想来也是乏了，但刘彧提点过赵衍的事，仍是问了清河：“赵昭仪瞧着哪位大臣之女还满意？”

清河犹豫了半会儿，就听梁念容道：“瞧着你喜欢太史令家那位，但太史令家的女儿，终究是要入宫的。”

清河笑了笑，“皇后娘娘多心了，臣妾明白。臣妾瞧着太常寺卿家那位就不错，与阿衍很是般配。”

梁念容一愣，没想到清河竟喜欢这样性格跳脱的女孩子，只好道：“本宫瞧着倒是太不稳重了些，倒不如问问龙骧将军自己的意思。”

果然藏在房顶上的赵衍听了这话也得乖乖下来见了礼，回道：“回皇后娘娘，臣依昭仪娘娘的意思就好。”

梁念容略一思索，明白清河的意思，太史令如今虽是虚职，但掌史家刀笔，刘彧也需客气几分，清河虽喜欢但也不可能如此出格。

太常寺卿不过掌礼仪之事，依然是个没什么实权的官衔，如今赵衍风头日盛，若是与重臣联姻，怕又是要招来不少闲话，选个大常寺卿，倒是正好。

想到此处，梁念容微微颔首，“那便太常寺卿女罢，本宫一会儿回明陛下。”

待赵衍谢恩退下，梁念容复又问道：“依赵昭仪看，谢之琴封个什么位份为好？”

清河敲打着扶手，似漫不经心，“太史令虽掌刀笔，但也不能让他以为陛下就怕了他去，依臣妾瞧着，封个才人便不错。”

“赐个什么号？”

清河不去多想梁念容怎这般问她，只道：“臣妾觉着‘茂德’二字便很有深意。”

梁念容颔首，这才将名单都敲定了，常山侯女许依纯顶了冯映薇原本的位子封了德妃，汝南侯女陈静茹封贤妃，太师女周绮云封顺仪，京兆尹女石婉封婕妤，另有母家官阶较低的，封了美人、才人、墨林、御女若干。

名单送至宣室殿，刘彧只随意瞧了瞧，便颔首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