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夜，无月。

溧水静静流淌着，穿城而过。

西凉国都姑臧城在这一片静谧下，缓缓沉入梦乡。

暗夜之下，一小队兵马自晋城而下，马蹄上都仔细包裹了布料。星夜之下，动静也不足以使这座历经沧桑的小城醒来。

晋城地势高，赵衍一马当先，急冲而下，身后跟着一百最为精锐的龙骧卫。

他跟冯又安说调三千人，不过是让冯又安面子上好看些。

城楼上西凉士兵各个疲惫不堪，昏昏欲睡。

连日来的朝廷纷争不断，上头的人心绪繁杂，下边人却吃了颇多苦，体力难以为继。料想燕国士兵尚且还打不过来，一个二个地放心偷起懒来。

西凉素来水源稀少，得了溧水庇佑，这才将国都建在溧水之畔。

因着护城河的原因，姑臧城日间以吊桥渡之，夜间宵禁一过，吊桥一收，溧水便成了姑臧城的天然屏障。

赵衍在数里外驻马，火速安排了几人留下照看马匹，其余人等都随着他悄悄往城墙处潜伏。

西凉地高夜寒，溧水夜间冰寒彻骨。

赵衍一言不发，挥手示意之后，跳入溧水，身后龙骧卫皆咬紧牙关紧跟着跳下。

溧水之寒，差不多百人的队伍潜水而过，竟没有发出丁点声音。

除了偶尔水面上冒出几个气泡，一切宛如从未发生。

抵达城墙根下，众人皆已成了落汤鸡。

趁着夜色，赵衍挑出十名精锐继续入城，其余人等便在墙根下等着。

不过半个时辰，姑臧城中火星点点，四方起火。

西凉之地本就干燥，水源极少，这番着火，城中呼喊声杂乱声铺天盖地而来。

守城士兵听到呼喊警觉起来，却已经迟了。

悄悄潜入的龙骧卫尖刀悄无声息地靠近脖颈，结束了一个又一个恍恍惚惚尚未回过神来的人。

城门开，魏源率三万骑入，不过瞬间。

城中大乱，宫城却还秩序井然，禁卫军警觉程度比守城士兵高上不少。

赵衍本欲等魏源入城，又怕冯又安耍诈不后援，遂沿着宫城墙根悄悄前进。

各国宫城布局相差无几，南北纵横，最高处乃君王大殿。

赵衍凭着感觉都毫无难度地找到了大殿，此时王廷之争中宫占了上风的西凉二皇子岑永修此刻正在殿中暴跳如雷，指责下面人都是饭桶。

赵衍一人一剑，悄悄自房顶跃下。

正欲潜进殿，却听一声呵斥：“何方逆贼，胆敢宫城之内撒野！”

来人迅速上前，见赵衍手中兵器，不由怒斥：“大胆小贼，带兵入宫，还不速速束手就擒？”

赵衍不出声，手中长剑“唰”地出鞘。

料定来者不善，来人迅速下令：“来人，拿下贼人！护送二皇子离开！”

禁卫军蜂拥而来，赵衍却已没有退路。

来人见赵衍年纪轻轻，身板单薄，并未放在眼中。也难怪，来人不曾目睹当年那场和龙宫大战，不知眼前这人拼起命来堪堪当得上地狱修罗。

两相厮杀，西凉禁卫军倒下不少人，赵衍亦是挂了不少彩。

来人见手下不敌，方知小瞧此人，亲自拔刀跃入战圈，想要速战速决，若是惊扰了二皇子，禁卫军怕是没有好果子吃。

对上来人的大刀，赵衍手中兵器气势顿馁。不过五十招走下来，兵器吃亏已太过明显。

赵衍干脆弃剑不用，双手迎上刀刃。对手似是没料到他竟敢空手接白刃，手上力道没来由一松，赵衍就趁此滑地而过，绕至来人身后，同时迅疾转身，一掌劈出。

来人长刀劈出，没料到赵衍竟能堪堪避过，已是落了下风。此刻赵衍突然绕至身后，一掌劈至，掌风凌厉，掀起万千寒意入骨。

来人再也来不及反应，被赵衍灌注全力的一掌劈倒在地。其余守卫见首领倒地，一时气势矮了半截，赵衍轻蔑冷哼一声，手一伸，长剑入手，施然往殿内去了。

却不料刚行几步，就被另一批急赶而来的士兵围在中间。

对方将领显然官高一阶，方才被赵衍所伤的那人不敢上前，低头行了个礼。

对方略一示意，却只一人上前与赵衍对阵，上阵之人显然不是方才那帮乌合之众，甫一落得下风，立即有人替换，使的是车轮战的法子，便是要困住赵衍不让他再前进一步。

几人换阵之后，赵衍明白此番来人不比方才宫门之处的守卫，各个都是武学高手，绝无半分可以侥幸之机。

酣斗半个时辰，赵衍体力明显有所不支。对方将领察觉，瞬时长刀出鞘，自赵衍背后空门劈入。他的职责是护卫宫廷，自然不会在意偷袭与否。

赵衍此刻正全力防范着前面对手，却不料罡风自背后而来，连忙转身回护，虽将对方大刀隔开，背后却也受了重伤，几番交战下来，长剑脱手，对方将领长刀堪堪破空而来，避无可避。

赵衍双目不自觉微闭，“叮”的一声，长刀却停在了面前不过一寸的地方。

赵衍睁眼，面前那人却是魏源。

魏源一身劲装，不待赵衍道谢，脚尖一挑，方才脱手的长剑顺势跃起，赵衍回身，一把接住。

赵衍与魏源对视一眼，也不见脚下动作，两人便背靠背而立。

魏源战敌方将领，赵衍负伤，便负责挡其余爪牙。酣战半晌，终是解决了这一方麻烦。

赵衍来不及管身上的伤，只道：“跟我来。”方才酣战之间，他仍是瞥见殿中那人仓皇往西逃去了。

眼下暂无追兵，赵衍得了空当儿，这才问道：“龙骧卫呢？”

“冯将军亲自来了。”魏源话不多，回话也是冷冷冰冰的，像个硬梆子。

赵衍心下明白，多半是王景略这个监军的功劳，不然魏源也不会如此恰到好处地来寻他。

只是没想到，王景略看似不容他，但却没有放任他死在这里。

眼下形势容不得多想，魏源问道：“你的还是我的？”

魏源这话问得没头没脑的，赵衍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才明白他话中之意，原来岑永修已被逼到绝路。

冯又安亲率燕军而来，早将整个姑臧城合围。

而这个岑永修，此番这懦弱不敢一闯去送死，也不知是如何在这场争斗中占了一点上风，却没想到后面又杀来两个容不得他的。

赵衍回头，对魏源一笑，“你的。”

魏源也不推辞，点头一礼，足尖一点，凌空掠过，飞速解决了对方身边那几个不中用的内侍，将岑永修像小鸡一般拎起来。

魏源飞速带着岑永修奔至宫墙，目之所及，方才城门大开，龙骧卫已经占据整个内外城。

魏源手一松，岑永修便麻溜儿地滚到了宫墙下，“要想活命，自己说。”

岑永修吓得哆里哆嗦，好半晌才颤颤巍巍站到宫墙上，“全都住手，降。”

西凉男儿好战，哪肯听岑永修的命令，不过也就只一瞬就够了。

燕军同样骁勇善战，一瞬喘息机会，已足够燕国儿郎破城而入。

远远见着冯又安的大队兵马火速推进，赵衍这才松了口气，向魏源拱了拱手，“大恩不言谢，我欠你一条命。”

魏源回手一挡，“不必。”说完便大步流星地转身离去。

当真是个实打实的硬梆子。

赵衍无奈叹了口气，仍是冲着背影高声道：“魏源，若肯相交，随时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