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才给大爷道喜, 大爷房里的绮玉姑娘有了身子，才请大夫号过脉，宝珠夫人让奴才跑来送信儿……”

陈氏两兄弟刚端到唇边还来不及饮的茶, 听得这话, 同时顿在了半空, 老太爷原本还算和善的面色立时变了颜色, 面沉似水地盯着大孙子不出声。

陈鱼见男人们一个比一个失态, 轻声咳了声，以唤回他们的神志，这样的大场面, 这样的好消息，总不能她一个妇道人家出面打圆场吧？

听到了清嗓声, 陈焱下意识地向她望去, 就想第一时间看看她的脸色, 只见她悠哉悠哉地喝着茶，还时不时地转动着杯, 欣赏着上面的金鱼图案，一时来了气，这女人也忒没心没肺了吧？瞧她的样子，像只是听到了寻常的请安一般，觜角一样勾着淡淡的笑意, 完全无视小厮的话所带来的冲击。

想着她当日里竟大胆地打断了他的欢好, 还讽刺着他的不检点, 似乎还拿了青楼倌馆说事儿, 面对他的怒火时, 连身经世事的陈总管都退避到了角落里，只有她还是一副没事人般, 坐在原地喝茶，甚至还不忘让他照价赔偿……天，这个女人到底是不是食人间烟火长大的啊？怎么跟通常意义中的女子完全不一样呢……

见爷爷与兄弟望过来的眼光，让他又是一阵心虚，陈焱一边抚着袍摆的褶子，一边暗骂着自己：心虚个什么劲？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儿，是做为男儿为家族做的贡献，是应该骄傲和自豪的，延缓香火是他给爷爷和过世的爹娘的交待……

在这样的自我催眠下，陈焱也开始感觉理直气壮了起来，咽了口干沫，挺了挺腰板，看着还跪在身前的小厮，挑着细长的眉毛，语含薄怒地道：“这是从哪学来的规矩？老太爷跟前你就是这般给你家爷作脸的？”

尧庆正在纳闷自家爷这是什么表情，难道是乐懵了？也对，大奶奶的孩子大爷一直没认过，现在绮玉姑娘肚里的小主子可是大爷的长子呢，也难怪一向沉稳的大爷会失了态，正想着待会大爷指不定怎么赏他呢，就猛地听到大爷的低喝，一时愣住了，缓过来的尧庆忙磕头请罪，嘴里念着：奴才错了……

一番的嚣闹，总算让屋中的主子们都醒过神来，一时所有的眼睛都往陈鱼的身上看过来，连家仆丫头都时不时地打量下主母，生怕这位身怀六甲的大奶奶再动了胎气。

陈鱼只是极有兴致地打量着指甲边的倒刺，因为上午才让碧竹将蓄了很久的指甲给剪了，此时还真拿它没什么办法，捏不住拔不出，又没法无视它的存在，唉……真是不舒服。

才一抬眼，就望着三双如出一辙的眼眸，不解地看了看身边的丫头，见碧竹也没什么提示，只是微一摇头，陈鱼更加迷茫了，怎么才一闪神的工夫，大伙的视角就转了？刚刚不是还在震惊于陈焱要做爹了嘛？怎么这会就全盯着她瞧了啊？

波光流转间，对上了尧庆的偷眼观瞧，陈鱼只是淡淡地一扫而过，只这一眼，就足够让他一阵哆嗦了，忙将头垂得更低，现在他终于明白了，大爷的怒源于什么，其中有他失礼的部分，更多的是当着这位大奶奶的面，说出了这子嗣的事情，让大爷觉得面上无光了吧？

陈焱只发了通无名火气，就又如同个闷葫芦般，状似无事般地坐在那，只是看他那只搁在饭桌上的拳头上正在突起的青筋，可以看出他在压抑着欲发的情绪。眼睛却一瞬不瞬地绞着陈鱼，暗自较着劲……

陈淼见小鱼只是盯着自己的手指左看看右瞧瞧的，根本没有将自家兄长的怒火放在眼里，更准确地说也没有将别的女人怀了她郎君孩子的消息放在心上，这样的认知，让他的心撕扯般地疼着……

老太爷见事情已然到了插不上嘴的地步，也就没打算再说些什么，只是发了个鼻音以示不满后，就甩着衣袖回屋子了。

陈总管适时地将闲杂人等遣了出去，一时偌大的饭堂里，只剩下了他们三个主子。

陈鱼见老太爷撤了，也站起了身，扶平了起皱的贴边，盈盈一福身，“大爷二爷您二位慢聊吧，少陪了……”说完在兄弟二个的注目下，翩然而去。

才一出门，就见着了陈总管候在门边，略一停步，说道：“府里有现成的份例吧？”

在得了肯定的答复后，才继续说道：“明儿一早打发人送过去吧，陈家本来就子息单薄，到了大爷这一代就更加坚难了起来，有了这个孩子，也算是对祖宗的交待了。绮玉年轻未经什么事，难免会有什么想到想不到的，再调两个管教嬷嬷贴身侍候着吧。我现在身子重了，这些事情也无力去管了，还请陈总管多费些心思。”

陈总管低声应着诺，躬送着主母离去。

陈鱼扶上了迎上来丫头的手，虽然前面有两个小厮在打着灯笼，可是那赢弱的火光，都禁不起夜风的吹拂，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能依靠的也只有丫头的手劲了。

“小姐……”碧竹只叫了一声就缄默了下来。

话中的担扰让陈鱼很窝心，她只是轻扯着嘴角，淡淡地笑着，明知这漆黑中丫头很难看得清，却也还是很尽心地笑着，不为别的，只为了让她们知道，自己无碍……

“小姐，我总算明白了你所说的‘就算退到了角落，也得不到半点怜悯’的意思了……”

唉……

长叹过后，陈鱼感到阵阵地无助，她不知道要如何告诉丫头她没事，她也不知道要如何证明她不在乎，陈焱现在只是看她脸色行事的一个人，只比陌生人多了一个孩子的牵连……

正当主仆一行人小心地前行时，身后传来的匆匆的脚步声，陈鱼停了下来，侧头一看，荼色在月光的沾染下，散发着淡淡地光晕，陈淼如御空而来的仙人，停在了她的五步远的位置。

“小鱼，你别难过，不管是谁的孩子都是要记到你的名下的……”

啊？她还得替别人养孩子？那可不成……

这个问题陈鱼从来没想过，只当谁愿意生谁生，反正这个年头又不讲究计划生育，以古人固有思想，认为子嗣众多，才是家族昌盛的根本，也就很乐意地看着男人们如蝴蝶般，这边采罢那边采。

谁成想，还有这一层的关系呢。庶出的女子在未成年前，是要养在嫡母身边的，要称嫡母为娘，称生母为什么她倒没怎么上过心，只是记得陪房夫人也要在自己的孩子面前自称婢子，这等的屈辱却还是止不住有人想爬陈焱的床呢。

就陈焱才搬去临水望竹时，听说某个想攀高枝的丫头竟主动委身想爬上醉酒主子的床，被前来送醒酒茶的宝珠抓了个正着，连衣衫都没来得及穿好就被婆子们送去了通院的管教嬷嬷手里，后来听丫头们念叨，说是挨了板子后被送去充了官奴，没几天就病死了。

这路人根本就不值得怜，明知陈家对□□主子的事从来都是要严惩的，不但不知道避嫌，还直往上送，那也怪不得别人心狠手辣了。

陈淼并不知道陈鱼心中所想，见她沉着脸，只当她还在气自己兄长的行事，于是更加陪着小心，“不为别的，你要为了容儿啊。有急有气也都散了吧，你真再出了什么差错，你不是要爷爷难过嘛？你应该知道爷爷有多重视容儿嘛？不止早早地赐了名字，现在跟我说话时，没个三五句就会绕到容儿身上，总是心心念念着想得个像你的重孙呢，就算为了爷爷的这份心，你也要……不是，你必须要心无旁骛地安心待产。”

陈鱼听了他的长篇大论，浅浅一笑，伸手招来了已经后退到一边的丫头，扶着丫头的手，一行人又开始缓缓而行。

陈淼的美貌一直都是让她赞叹的，原以为他只是温文雅致的男人，从没想过他板起脸庞训人的样子，今天才是真正见识到了，他的确是继承了陈家血脉的男儿，从他凝重的面色不难寻出，有老太爷不怒自威的影子，只是还很轻很淡，想必加以时日，多经磨历也是能成大器的。

他见她还是不语，不禁急了，“小鱼……”

长长的尾音加拐了几道弯的声线，让陈鱼不自觉地抖了抖，抬脚向左侧挪了小半步，以拉开两人的距离，歪着头看向他，道：“我哪里有在生气？只不过是个庶出的孩子罢了，还真能入得了我的眼嘛？你未免也太瞧不起我的气量了。”

庶子如果在别的人家也许会对嫡子造成什么威胁，可是这样的事情在陈家根本不可能发生，那几位表老爷经营了多年，也没能做到出什么颠覆权力的事情，想来以后也不可能会出现了，退一万步，就算她的容儿成不了家主，那还有陈淼的嫡子呢，再怎么落也不可能会落到绮玉肚子里那个还不知道能不能出世的孩子身上。

这样想有些不厚道，可是……后世里那些宫斗宅斗的电影电视，虽然也有夸大的成份，但是女人间的战场可是历来最为惨烈的，如果不是她有身份有能力，将自己的周遭护得密不透风，说不定容儿也会消失在哪个女人心计之下呢。

陈淼隔着黑夜望进了她的眸底，看到了一片坦然与从容，心才终是放回了原位，喃喃着，“只要你好好的……”

陈鱼柔柔浅笑，“我会好好的，我身上承载老太爷和二爷的期许，又身系着那么多人的心心念念，如果不能平安，怎么对得起大伙的心呢？二爷，您的情我承了，但我还是贪心地希望，以后……不管什么情况，您一定要好好疼爱容儿……”

他并没有作声，可她还是在他的眸中读到了誓言般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