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难得，没有又睡到骄阳明媚，在淡淡地晨露甘甜中，陈鱼从满足中醒来。

因为始终弄不明白该怎么读那漏刻，所以陈鱼也就不再费心地去计较时辰了，只是，看着还没亮透的天，怕是还早吧。很久没有体味过睡到自然醒的滋味了，在现代时，多是被闹钟吵醒，穿到大宋后，也总是让丫头们温柔的唤醒。觉，总是不够睡……如今，许是将累了很久的身子全都歇过来了，才可能这般早醒吧……

趿了鞋子，推开雕刻着石榴蝙蝠图案的窗棂，一阵清新，幽香，淡雅混着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陈鱼眯着眼睛，几近贪婪地深吸着湿润的空气，将胸腹间一夜的浊然全部替换掉，身心似是经历了一番洗涤，轻快且淋漓。

春暖的速度很快，记忆里对那一室清冷还印象很深刻，不知不觉中，草儿就已经探出了头，有鸟叫虫鸣或远或近地飞扬着，窗前的古槐也抽出娇嫩的枝条，在偶尔拂过的轻风中，飘荡着诱人的弧度。

夜露还未退尽，如烟如雾，如丝如潮地展现着它最后的意境。淡淡地，朦胧地，一幅水墨丹青在眼前铺开，若隐若现的远景，韵味写实的近景，将春意的盎然，春光的妩媚，全部圈进了这美妙的清晨中。

太阳的脸儿娇羞欲出，在天边堆集着淡淡的红彤，静静的小院沐浴在晨曦的淡绯色中，被晕了柔柔瑰丽的光圈。那一刻，心中的杂念尽退，只留下平静安详，希望所有的一切都如春天般美好。心情在无查觉时也跟着绽放出姿意的旺盛……此刻是姹紫千红，等待着……下一个轮回的秋实累累……

端阳进内室的时候，看到侧身站在窗边的小姐，脚下的步子不禁停顿了下来。美丽，从来不是能用上小姐身上的词儿，可是这一刹那，她分明看到霞光中的小姐仙姿脱俗，不可方物。眼中没由来的聚集了温热的水雾……敛了敛情绪，在颊边漾起温婉的笑意，先是清了清嗓子，生怕吓着了静在出神的人儿，“小姐，今儿怎么自己醒了？睡得可好？”

陈鱼回过头，见是端阳，于是好心情地扬着大大的笑脸，道：“好在是今儿醒早了，要不都不知道平日里错过了怎样的入画美景呢……醉人的香氛，满眼的绿意，多姿的垂枝，都是唤醒心灵的柔媚，连这气息都蕴满了香甜呢。”

端阳但笑不语，只是上前拉了陈鱼，坐到交椅上，侍候着她洗漱。

不知是为因心情好，还是因为起得早，肠胃提早了工作，陈鱼感到有些饿，手拍着空空的胃袋，想着：自己终于可以真正体会次身为大宋子民的一日两餐了。转念又想到了别处，问道：“今儿几啊？”

“十五……”端阳篦发的手没有丝毫停顿，很快接口回着。

陈鱼弯了弯眼睛，从镜中望着端阳，吩咐道：“去打发人传话到正院，说我一会过去给老太爷请安。”

初一，十五，是陈家要祭拜祖祠的日子，那一天不管有多大的事，老太爷都会留在府里。平日里陈家的男人们都是分着用饭，只有这一月的两天，是要到老太爷的正院里请安的。陈鱼对那要不停下跪磕头上香，周而复始的祭拜活动，本是很抵触的，可是难得今日起得早，又赶上老太爷在府里，这想要承欢的心思，也就大过了那些不耐。

一身月白补绣着若草色竹纹的孺裙，将陈鱼映衬端庄大方。陈鱼满意地打量了一番镜中的自己后感觉时辰不早了，于是扶着端阳和碧竹的手，向正院行去。才进了正院的大门，陈总管就候在门边，请过安道过吉祥话儿，引着主仆三人往里走。

透过洞开的六扇正堂大门，遥遥看到了祖孙三人聚坐在正厅里，喝着茶聊着什么。陈鱼微定了定神，陈淼还没娶妻，也没有房里人，留下来用早饭没什么奇怪，只是陈焱没有回院子，未免不寻常了些，那一屋子的如花美倦都不用顾及嘛？唉，怕是又要少不得受些不中听的话了……自己的日子怎么就这么不得消停呢？

进入正堂，陈鱼端端正正地向老太爷福了礼，身子还未站直，就听见陈焱冷冰冰地声音质问道：“今儿是什么日子？你这个主母不知道嘛？不来也不知道派人传个话儿来？你娘家就是这样教你规矩的？”说完还不忘飞过两柄眼刀。

陈焱严厉的责问，让老太爷与陈淼同时皱起了眉头。陈鱼垂着眼睑，这男人不问青红皂白披头盖脸的就是问责，再笨也能明白他心里的盘算，暗暗冷笑了两下：本以为自己对映云那房的仁慈，能换来这男人半点的善意，却不想这人似是把那当成新仇了，加上先前的旧恨，居然不管不顾到了这个地步。

陈鱼只是一脸温婉地站在原地，不回话也不辩解。有长辈在，自然没有她说话的份，她也不想因为陈焱的发疯而破坏自己在老太爷面前的娴静。她在等，等有人替她不平，等有人替她反驳。自己的话在陈焱面前没有份量，那……陈淼呢？老太爷呢？总不能都被当成废话无视了吧？

果然……

“大哥……你说的这叫什么话？小鱼一直病着，爷爷准了不用跟着祭祖，再说她刚刚也打发人传过话儿了，说要来给爷爷请安的，你怎么能这般不问清楚就随意发火呢？”陈淼敛了往常的温文，紧崩崩的声音中暗压着不悦。

陈焱一阵语塞，不知道要怎么接话，只是黑着脸，坐在椅子上，看着一脸诘问的弟弟，再看看静立在正中的陈鱼，心中没了主意，不知事情要怎么收场，但……要他服软儿……不可能……不过是一个女人罢了，怎么可能让陈家顶天立地的男人低头？

眼光流转间，看到老太爷一脸的不豫，却在隐忍着，陈焱心中不由地恨起陈鱼来，这个女人，居然不肯松口，一般人家的女子在这样的情况下，不应该是出来圆场嘛？难道她想看着自己出丑不成？想着，手啪地一声，将茶碗墩在了茶桌上，腾地站起身，在接收到祖父与弟弟的眼光后，才惊觉自己的失礼，胡乱间将火气引到了弟弟身上，“你也是个没规矩的，她都嫁进陈家多久了？还小鱼小鱼的叫……叔嫂间的礼儿不用守了是吧？要外人听了去，该怎么看我们陈家。”

“够了……”老太爷的一声断喝，压下了几欲还嘴的陈淼，也令没理搅三分的陈焱低下了头。

“焱儿，鱼儿这个妻是你自己求来的，咱们府是怎样高攀了人家，你会不清楚？如今你感觉自己成人了，家业也上手了，有了倚仗，就不用再惧怕鱼儿的娘家了是吧？你一房一房的收人，我虽深感愧对至友，但你这跋扈专横的性子是我宠出来的，也就不好多说什么，睁只眼闭只眼，只盼着你能心存着些旧情，能善待了鱼儿，谁想，你……”说着，老太爷一口气没出顺，呛进了气管，咳个不停。

陈淼忙上前轻抚着老太爷的背，嘴里低低地劝慰着。

陈焱自知理亏，见爷爷真动了怒，两步迈到了他身边，软下了声音，道：“爷爷，是孙儿不孝，惹您生气了……”

陈鱼才想迈步走近，却被陈焱领了先，见老太爷身边也没了位置，也就没再挪步子，站在原地，将一双眼睛贴在了老人身上……

好容易平静下来的老太爷，只是微微摆了摆手，“是我想错了，你这个薄凉的性子，哪可能会念什么旧情啊，现在我只盼着你能敬着她就好，当鱼儿是陈家的主母……”老太爷仰着头殷殷地期望着，却没得到陈焱的回应，老人失望的长叹了口气，“你不给她的脸面，我会一丝不差的补给她，你给不了她的幸福，我这个做爷爷的倾尽所有，也要给她，你不认她这个妻，我不能不认这个孙媳，你不要她肚中的血脉，我不能不要那个长房嫡孙，以后……别再让我听到今天这般的斥责，不要让我知道你为难了鱼儿，否则……陈家近百年没动过的家法，爷爷不在乎去请……”

碧竹原来心中的不忿，在听到了陈家当家人的这番话后，也渐渐平恢了。原本暗叹小姐命不好，遇人不淑的心思，也被这位真心实意对小姐的老人感动了。端阳一脸的冷然，在听到家主犹如誓言般的保证，也开始有了融化的迹象。

陈鱼自是不知碧竹端阳心中所想，只是被老太爷这般毫无避讳的疼爱，撩拨得心中汹涌。也就是这样的宠爱，才是支持着她的温暖。在累了乏了的时候，她也曾想过，不管不顾了，抛下所有，浪迹天涯也好，他乡游历也罢，只要能躲开这些繁杂，避开这些令人恶心的龌龊就好，只是……爷爷看她的每一个眼神，出自真心的每一个字眼，都牵绊了她想走的步子，如果她就此离开，他该多失望……想到那个晕在烛光下的轮廓，陈鱼都会心疼地不敢再多想……不停地告诉自己，一定要在那位老人身边承欢，一定要无愧于他的疼爱。

一段波折过后，众人都感到了筋疲力尽。

在陈焱与陈淼告退后，陈鱼给老太爷请安俸了茶，老人的脸上才重现了淡淡地笑意，只是其中夹杂了苦涩。

陈鱼跪在老太爷的膝边没有起身，幽幽淡淡地声线自口中溢出，“用了心才会觉得疼，有了愧才会感到痛。爷爷……您对鱼儿……没有愧的……鱼儿对他……没有心的，所以，我们都不要疼了，也不要痛了，好嘛？”

老太爷的大手，轻抚着陈鱼的发顶，喃喃着，“那个傻孩子，怎么会看不到你的好呢……”

陈鱼微笑，她的好，是要开了七孔莲花心的男子才会看得出……世俗凡夫怎么可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