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我正在御茶房清点茶叶，小春子打个千进来说道：“姐姐，你在这呢，我今天和万岁爷去慈宁宫请安，听说个事，不知道对姐姐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我正在对着明细清点茶叶品种，也不看小春子，说道：“你这个小苏拉，还跟我卖起关子来了，听说了什么事快讲，我正忙着呢。”

“是，奴才这就说，今早我随万岁去给老太后请安，太后估计也是估摸着万岁心情不错，就请万岁答应她一件事……”

“答应什么事啊，你捡要紧的说。”小春子慢条斯理的讲，让我有些着急。

“太后说想把姐姐你许配给五阿哥。”

听到“许配”两个字，我的脑袋嗡的一声，后面的人名都没听清，忙问道：“谁？”

“五阿哥，太后养大的五阿哥。”

我也不管核对到哪一款茶，扔下手里的清单，对小春子说：“太后是怎么说的，你把原话给我学一遍。”

“太后说，五阿哥是她一手拉扯大的，性格温和纯良，姐姐你是康熙身边得力的丫头，她也很喜欢，如今到了该出阁的年龄，莫不如把你许配给五阿哥，虽然只能做侧室，但可以让你以后生活无忧。”

“皇上怎么说？”我上前一把抓住小春子。

“万岁爷本来心情很好，可是听完太后的话脸色有些阴，说‘芙瑶是朕新召入宫的，刚刚上手，培育一个新人还要些时日，再让她在朕身边历练一段时间，等新人可以进殿当差了再放出宫去也不迟。’当时场面有些僵，太后没再说什么，万岁坐了一会也回去了。”

我听罢，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

“姐姐，你怎么了？”小春子忙问道。

“没事，我要继续清点茶叶了，你先下去吧。”

小春子离开，我哪还有心思清点茶叶，心里五味陈杂，千条万绪都交织在一起，一点一点的揉开分析——太后竟然想把我指给五阿哥胤祺，这个性子温和从不结党的阿哥，在历史上也没留下过太多的痕迹。康熙为什么不同意，是真的舍不得我，还是仅仅不想我嫁给胤祺？如果是后者还好办，如果是前者，那胤祥还怎么求康熙指婚？

分析来分析去，我是怎样也不可能马上出宫了，就算康熙想把我嫁给胤祥，可是他刚跟太后说不想放我，现在又怎能让我出宫？

转念一想，这对我来说也不完全是坏事，至少可以知道康熙对我的态度，至少可以知道现在不适合让胤祥求婚。

突然脑海里闪过一丝可怕的念头——如果嫁给胤祺，也可以脱离皇宫，而且他的结局也没什么不好……

那我的胤祥怎么办？被自己吓得一激灵，摇摇脑袋，赶快拿起明细单忙活起来，逼自己忘掉这个想法。

黄昏的时候，我在月华门等胤祥，他悄悄走到我身边，在我耳边说道：“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我转过头去，对他苦笑了一下。

“这么愁眉苦脸的，难不成还是因为我不能娶你？我看皇阿玛心情已经大好，明个我就去求皇阿玛指婚，我……”

“别。”还没等他说完，我打断他。

“怎么了？”胤祥温柔又不解的问道。

“太后要把我嫁给五爷，今天刚跟万岁说完……”

“什么？！”胤祥没等我说完，上前一把抓住我喊道。

“你先别急，万岁爷没答应她，说还不想放我出宫。”

胤祥听完，才放开抓住我的手，松了一口气说道：“太后怎么想起来保媒来了，她向来不管这些事的。”

“可能是因为五阿哥是她一手拉扯大的，我又经常在她哪誊写经书吧。反正太后提起这个事，又被万岁给驳了，你就不能再……”我拨弄着衣服上的纽扣说道。

胤祥一拳打在旁边的柱子上，气得眉毛拧成一个结。

我忙查看他的手，确定没事才说道：“胤祥，别这样，等下次去给太后抄经书的时候，我跟她表明我的心意，告诉她我想嫁的人是你，太后很通情达理的，就不会再为难我了。”

“太后是不会为难你了，可是皇阿玛呐。”

我们俩都沉默了。

半晌，胤祥说道：“芙瑶，相信我，等这件事过一阵子，我一定会向皇阿玛要你，就算冒险我老十三也认了，我定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你嫁给别人。”说着把我的手攥在他宽厚的手掌里，攥的我手指发痛，可我喜欢这种痛，让我感到坚定的力量。

“我相信你，从来都相信你。”我也握住他的手回应他。

因为这是宫里，我们说过几句话就各自离开了，望着他的背影才想起他的生日十月初一早就过了，在各种事的纷扰中，我竟然把他的生辰忘的一干二净，只好来年再给他惊喜了。

转眼又到冬至，去年我在忐忑之中度过这段时间，想不到今年也是如此。

宫里向来讲究冬至大过年，康熙在乾清宫举行家宴，席间去给康熙取鼻烟壶。回来时竟然看见十四倚在柱子上喝酒，模样已经微醺。

走上前去，好笑的问他：“你怎么不在席上，跑到这来了？”说着，想为他掸掉袍角上的落叶，手却被他一把弹开。

我的手停在半路，诧异的看着他。

“芙瑶，哈哈，芙瑶。”十四边说边笑，让我心里发慌，“你最近有没有听到什么关于你的谣言？”他脸上还带着让我发慌的笑容。

原来是因为谣言之事，我肃言说道：“十四爷都知道是谣言，既然是谣言，那还何必听，何必信？”

“你倒洒脱，你知道宫里的人都如何说你？说你是，是皇阿玛的……唉，芙瑶，我问你一句真话，你到底是还是不是？”十四面露痛苦。

想不到十四竟然如此问我，让我顿感心寒，向前走了一步说道：“十四爷，我们在宫外就熟识，你不了解我的为人？我会甘愿做万岁的……？”那两个字眼实在难说出口。

“可是你犯下欺君之罪，皇阿玛竟然没有处置你，反而责怪内务府办事不利，对你处处爱护有加，赏赐无数，还让你和入宫已久的莞尔同住，这其中没有什么原委？”十四对着壶口灌了一口酒，激动的说道。

“十四爷了解的还真细致啊，万岁赦免我，不是你拼死为我请命么，要是没有你怎么会有我芙瑶的今天？别人议论我也就算了，怎么你也要诋毁我的清白么？”十四这一席话气的我胸口剧烈起伏，原来被在乎的人误解是这样的感觉。

“好，就算皇阿玛赦免你是因为我求情，那充其量是不治你得罪，怎么感觉你好似平步青云，还，还可以穿这嫔妃才可以穿的衣服？”十四的醉意更浓，情绪也越发激动。

我被他气的直想哭，强忍住泪水却笑了出来，冷冷的对他说道：“哈，十四爷好眼力，我就是万岁爷养在乾清宫里的内宠，这镯子就是信物。”我把右手抬起来在他眼前晃了晃，“怎么样，是上品吧，万岁爷之所以不给我品级，是想常常都能见到我，不用翻牌子，每天相伴，岂不……”我还没编排完，十四就过来捂我的嘴。

“芙瑶，你别说了！是我错了，我不该误会你，这不像是你能做出来的事，你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当日你就求我不想被留用，我怎么还会听信谣言？你，你就当我是酒醉糊涂了吧。”他的声音略为清楚了一些。

我一把把他的手打开，背向他，依旧冷冷的对他说道：“奴才只听说过酒后吐真言，也许在十四爷心里，奴才就是一个水性杨花的人罢了，奴才还有差事在身，回去晚了万岁该怪罪了。”转头看他一眼，又故意说道：“虽然万岁也不会对奴才怎样。”说完头也不回的离开。

他上前一步拉住我，“芙瑶！对不起，我不该怀疑你，你别这样对我行么？”

我驻足说道：“十四爷，您在这再醒醒酒吧，我们一块回去，回头宫里又该有新的谣言了。我，活的已经很累了。”

他闻言，立刻松开了抓住我袖子的手，我没有回头看他，匆匆向筵席走去。

康熙见我回来，不露声色的问我怎么回来的这样迟，我说忘记鼻烟壶放哪了，找了一阵子。康熙有些无奈的看着我，就像一个粗心女儿的父亲。

因为十四误会我，好一阵子没理他，直到腊八节这天，十四笑脸相迎的送来好几本我一直想要的书，我才消气。他说送书是给我祝寿，我才恍然想起，这日是我的“生日”。平时只把腊月初八当做一个数字来背，却没想过真的会有人来祝寿。我自己真正的生日呢？算了，把它忘了吧。

送走了十四，随手翻看最上面的一本《周易》，上大学时修过《中国心理学史》，听老师神神叨叨的讲了一学期卦象，很想自己研究一下，却一直没有时间，这回可好，没事看着玩吧。

突然又想起了敲门声，我打开门晃了一眼说道：“怎么又回来了，说了不生你气了。”

仔细一看才发现，来人根本不是十四，而是身高体型和十四很相似的四爷！连忙俯下身子请安：“四爷吉祥！”

“吉祥不了了，吓也被你吓死了。”

他这么一说，我更加不知所措，只得一直俯着身子。

“起来吧，不累么？怎么感觉你在我面前，一会淡定自若，一会又怕的要死？”他自顾自的找个座位坐下。

我心想着，还不是因为你阴晴不定让人无法琢磨。

他见我不说话，又说道：“你刚才以为是谁？”

我不敢瞒他，说道：“奴才以为是十四爷。”

他眼光一暗，自言自语一般道：“唔？你和他当真是交情不浅。”说着，看了看桌子上的书，好奇的问我：“你看《周易》？”

“是，奴才寻来看着玩。”

“又看医书，又看佛经，又看易经？”他拿着书，皱着眉头看我。

“奴才还看《洗髓经》和《易筋经》。”我突然想到金庸武侠小说里的经书，开玩笑的说道。

“那是些什么书啊，我怎么都没听过？”

“四爷可有点孤陋寡闻，没事可以找来读读，大有裨益。”我神秘的说道。

“你究竟是个怎样的女子？”他把书放下，并不探究书的内容，而是眯起眼睛来看我。

“奴才是乾清宫的宫女。”我敛起笑容。

“呵。”他轻笑一声，放下书本，抬头问我：“你不疑惑，我今日为何而来么？”

“四爷的心思，奴才不敢揣摩。”我颔首说道。

“哼，口不对心，万岁的心思你都敢揣摩的！给，我来给你送这个。”

这时我才发现四爷带来一个木盒，一头雾水的接过，抽开上面的盖子，一个精致的陀螺出现在我眼前。

我，有多久没看见这东西了？不禁眼盯着它怔怔的问道：“这是什么？”

“你不会不认识吧？你不是说奉天算你的故乡么，难道我记错了？”

“没有没有，我们管这个叫‘冰尜’，小时候……”鼻子一酸，我说不下去了。

小时候爸爸常带我去冰场抽冰尜，旁边都是小男孩，就我一个小姑娘，我就那样攥着爸爸的食指，小心的走在冰面上……现在再也回不去了。一想到这，豆大的眼泪，噼里啪啦的往下掉，止也止不住。

“你怎么了？不至于吧，你别哭啊！”眼前的四爷有些急，却不知道该怎样劝我。

我擦着眼泪，破涕为笑，说道：“四爷见笑了，奴才想到了小时候的事，有些感怀。四爷怎么想起来给奴才这个？”

“今个不是你的生辰么？”

我心里一惊，问道：“四爷怎么知道今日是奴才的生日？”我从没向任何人提起过，十四知道是因为看过我的长命锁，那四爷是如何得知？

“想知道这个还不容易，你就说中不中意吧。”他故作神秘。

“中意！何止是中意，奴才谢过四爷！”说着我向他屈膝行礼，他抬手示意我起身，我突然想起一事，“四爷，没有竹编，这个怎么玩呢？”

四爷听罢，笑着从身后拿过一枝竹编，原来他一直背着的左手里拿着这个。“竹编太长，没法装在盒子里。”说完自己也笑了。

想不到四爷也有如此可爱的时刻。

“好了，我还要去祭祀，你自己慢慢玩吧。”他突然起身说道。

“奴才恭送四爷，谢四爷。”我屈膝行礼，后面的“谢四爷”三个字因为正对上他的一丝微笑而说的底气不足。

四爷走后，我反复摩挲这陀螺和竹编，这么精致的礼物，我怎么舍得放在地上玩呢？

宫里腊八祭祀活动结束，胤祥来找我，给我带来一罐香甜的腊八粥。我闻着缕缕米香，脑海里总是闪现着四爷的面孔，弄得我心慌慌的。本来想告诉胤祥今天是我的生日，可是出口却变成了——“胤祥，我寻思着你是万岁看重的皇子，最近万岁爷心中畅快，要不，你找个好时机，探探万岁的口风吧。”此刻我正倚在胤祥怀里。

“小东西，你就这么想嫁给我？”胤祥捏捏我的鼻子。

“想，最近尤其想。”脑海里不停闪现四爷阴晴不定的脸，闪现他飘忽的眼神，还有他偶尔的一丝微笑，我快疯了，快点让我嫁给胤祥吧。

“你以为我不想么，只怕我比你更想！我不想再让你在宫里受苦，好，等我找准机会。”

我靠在他厚实的怀抱里，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我们的事，四爷知道么？”

“我还没跟他说，怎么了？”

“他是你最亲近的人，还是告诉他吧。”

“恩……好。”他迟疑了一下说道。

我闭着眼睛靠在他的怀里，不作他言，也尽量不作他想。

晚上莞尔回来的时候，我正在把玩四爷送我的东西，莞尔看着笑道：“今天可把我累坏了。你人缘不是这么好吧，腊八节也有人送礼物？”

我微笑着说：“今天是我的生日。”

莞尔有些惊诧的说：“这就是姐姐的不是了，你过寿也没给你准备寿礼，连碗腊八粥也没熬给你喝呀。”

“我们亲如姐妹，还用在乎那些虚礼么？”我起身给她盛了碗腊八粥，“说到腊八粥，这有现成的，刚给姐姐热的呢。”

莞尔接过腊八粥闻了一下，笑道：“好香啊，不是你熬的吧。”

“还是姐姐了解我，是胤祥送来的。”

“那我就是借你的光啦，这个呢，也是十三爷送来的？”

“不是，是十四爷。”我瞟了一眼那个木盒心虚的说道。

“十四爷还真是心细啊。”莞尔意味深长的说着。

我和莞尔一起住了这么久，觉得她亲近值得信任，便把在宫外和十四还有云若相识的过程和她说了，她听罢也没有很意外，只是说怪不得十四爷对我这么好，又说十四爷是个好人，有些可惜了。

可惜又能怎样，很多事都不能强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