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一年后，向半安心血来潮，想看看那座藕香院变得如何。

里头是不是多了一具森森白骨？

又一次，向半安失算了。

那个被他半路救下，本该看穿人心险恶的半大少年。

瘸着腿，青青紫紫的脸挂着笑。

从怀中掏出一个梆硬的馒头，将外头最难咬的部分撕开，露出里头松软的馒头芯。

一点一点小心的撕开，喂到连央嘴边。

两个小孩儿都瘦的很。

曾经被他养的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儿已经瘦脱了相。

圆溜溜的大眼睛嵌在瘦的没有一点儿肉的脸上，实在诡异。

可小男孩仍旧可以开心，轻松的，为连央唱一夜的欢快小调。

那时他刚逃脱追杀。

一个普通书生短短一年熟悉蛊毒，他可遇不上什么名师。

他偷了一本手札。

一本南云前任国师的手札。

此后一月，他总是悄悄看着他的义子照顾着连央。

还知道，患上离魂症的连央，居然还能给他起名字。

向百灵。

其实连央只是说了百灵二字，可向百灵觉得，他是向半安的义子。

无论义父是否还要他，他都已经的义父的儿子。

所以他有了新名字，向百灵。

或许是为了向百灵，或许是为了连央。

向半安在离开京城前，找到了沈家庄子上，曾经照顾过王遗音的婆子蒋妈妈。

让她成了连央的奶娘。

她对连央不错，总归没叫她饿死。

可他留下的，足足五百两银子，普通农户一家五口也该过的惬意的银两，被她挪了四百八十两给自家盖了房子，供小儿子念书。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连央，你瞧，人心是最靠不住的东西。”

向半安没有一丝的愧疚，他甚至带出了笑意，轻描淡写的将连央所受的所有苦难，融于这样一句话。

她的生是因为向半安不正常的爱屋及乌。

她的生的向半安随意救下的向百灵。

好似，她的人生，全是一场意外。

其中，连步渠给她一点关心，王遗音分她一点母爱，就连奶娘，如果是全心全意的对她。

也许，向半安就不会让她活到如今。

多可笑，除了向百灵，她竟是，因为所有的不爱，才得以存活。

一时间，连央只觉得荒唐。

她甚至不知道，她是该恨，还是该庆幸。

庆幸他们的不爱，还是恨他们的不爱。

无意识的收紧手掌，掌中却不是空落落。

封九妄始终握着她的手不曾放开。

连央轻声笑了起来。

“真好。”

向半安不明白连央为什么此刻还能保持冷静，连央却不想再分任何的视线给这个无能又令人作呕的男人。

“人生在世，总有牵挂，可原来，真有孑然一身之人。

封九妄，你真幸运，你拥有着，只有你的连央。”

连央笑着，眼中却是荒凉。

她没觉得不好，不被爱这件事，她早早就接受了。

向百灵也死了，如今，她可以全身心，无所牵的爱着封九妄。

多好啊。

可是为什么，心中总有一分不甘呢？

连央不懂这份不甘从何而来，她只是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这样很好。

再没有比她更好，更纯粹的爱了。

粗粝的大掌抚过连央的面容，封九妄微微低头与她额心相抵，

“小蒹葭，你错了。”

“你所见的天，你所闻的风，大景的万千子民，还有我，我们都爱你，我们都是你的牵绊。”

连央摇头，心底的空旷让她连泪水都无法蔓延。

不是的，没有天，没有风。

没有人爱她。

封九妄长叹一声，没有强迫连央立时清醒。

他只是将陷入悲伤的连央打横抱起。

背对着向半安，封九妄语气微冷，

“向半安，无论什么筹码，朕都不会代替连央原谅你。”

他不是傻子，向半安越是无情的在他面前撕开连央的伤口，是越是想让他怜惜连央。

破釜沉舟，不是为了报复，是为了交易。

他这样被人夺去身份，夺去爱人，还要汲汲营营活下去的懦夫。

没有寻死的勇气。

向半安沉默着看着抱起连央的高大男子，扯出一抹讥讽的笑，这样笃定？

“若是我说，我有法子，确保她不会再患离魂症呢？”

无法否认，向半安的提议，让封九妄的心漏跳了一拍。

不会再有被连央遗忘的风险，是巨大的吸引力。

可也只是一瞬，想起向半安为了让王遗音活下去，不惜将毒逼到王遗音腹中孩子身上。

不管他想不想有孩子，可他绝不会，让连央承受这样的痛苦。

也是在这一刻，封九妄心中的郁气突然散去。

声音中的舒朗让向半安错愕，

“忘记，很可爱吗？千千万万次，我都会让连央只爱我，你？是你无用罢了。”

这一句不亚于万箭穿心。

向半安猛的起身，想争辩却被突然出现的月杀一石子弹到了瘸腿，

猛的跪倒在地。

几乎听了全程的小暗卫马尾上仍旧系着连央给他的鲜红发绳。

第一次不收指令控制的现身，立在向半安跟前，居高临下看着向半安，学着封九妄的语气，不屑至极，

“无用！”

高扬的马尾在空中晃荡，不再看他一眼，脚步稳健的跟在封九妄身后。

将剑夹在咯吱窝下，双手举起，笨拙的将头上发绳拆下。

落后封九妄一步，月杀踮起脚跟着走，从封九妄颈后看向连央，面无表情的晃着发绳，

“月杀，喜欢，小主人。”

连央窝在封九妄怀中，愣怔的看着月杀粗黑的眉毛旁飘荡的红绳，唇角无意识的勾起。

没想到月杀能来这一出，封九妄也不甘示弱的低头，

“还有我，我最喜欢小蒹葭，比月杀更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