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九妄刚直起身，便对上了连央水汪汪的澄澈眼眸。

又看她抿着唇，绯红的脸颊。

这是被夸羞了。

他笑着冲孙婆婆点点头，感念她给小姑娘留的面子。

连央哪里知道身后这一溜完美插下的秧苗，都是封九妄跟在她身后一颗颗矫正的，眼下回身望去，只觉得心中格外有成就感。

傲娇的抬了抬小下巴，看着封九妄，亮晶晶的眼中写满了，“快夸我”的骄傲。

“好棒。”

封九妄从不扫兴，连央果然在封九妄的夸赞中越发开心起来。

看着封九妄走到身边，连央下意识去拽封九妄的手。

二人手上具是泥土，连央也不嫌弃封九妄，大方的就握紧他。

“郎君，孙婆婆喜欢我，她说我可有天分！”

封九妄失笑的看着两只交叠的泥手，对她点头，

“嗯，心中不存偏见，没有人会不喜欢小蒹葭。”

连央被封九妄这样的夸赞逗的更羞，灵动的眼睛却越发闪亮，

“我知道，只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羞着，连央却仍旧喜欢被封九妄这样毫不掩饰的夸赞。

一旁的孙婆婆只觉得一阵牙酸，啧啧啧，这小两口，恩爱哟。

“嗯？不错。”

这一回道没用错词句，比当初拿清正廉明夸他，可大有长进。

连央越发欢快起来，晃着相牵的手，挺起胸膛，“学正教我的，我可都记得很清楚呢！”

说着连央松开牵住封九妄的手，学着学正摇头晃脑掉书袋的模样背过身去，娇浓的嗓音刻意拖出长长的尾音，

“达人无不可，忘记爱苍生。”

“这是学正昨日教的！”

掉完书袋，连央又灿灿回眸，期盼着得到封九妄再度的夸奖。

但孙婆婆比封九妄快了一步，挂着笑脸，突然凑上前，好像有些不好意思，

“小娘子刚才那，大人什么，苍生的，是什么意思？能给我小老太解释解释吗？”

在封九妄面前扯上两句显摆显摆道无妨，可真要对着旁人做出释义，连央又心慌起来。

别人不知道，她自己还不知道自己的水平吗？

拢共才读了几日书，怎好为旁人作答？

封九妄却不似连央这般想。

鼓励的看向连央，叫她大胆的将所学说与孙婆婆听。

他不怕连央解说错误，他只会忧心连央始终自卑。

起初她入国子监时， 他却是特意吩咐对她格外照拂，可眼下国子监中的学正助教，都是打心眼的喜欢她。

与皇权无关，是连央自己聪慧。

她娇气却并不蛮横，嘴上总爱唤娇娇的卖惨，可布置下的课业从不曾疏漏。

对待国子监中的学正助教，亦是打从心底的尊重。

即便总嫌弃岑学正的古板和那九曲十八弯的腔调，可总也不曾真对他有什么不敬，反倒是常学岑学正的模样，在他面前逗怪。

世界空白的小姑娘自己都没发现，她是多么善于模仿的人。

会模仿他惩戒人的威严，会模仿他散漫轻飘飘的发落。

会模仿许多，她心有好感并且羡慕的人的举措。

封九妄并不想叫她迫切的成长，看她如稚儿却更为通透的一点点长大，心中的满足无法言说。

连央从封九妄的眼神中得到鼓舞，清了清嗓子，带着首次为人解惑的忐忑和欣喜，磕磕绊绊的开了口，

“学正说，这句话的意思是通晓事理的人，没有不能做到的事情，他们都会忘记自己的利益，去热爱百姓。”

说完，连央飞快的看向封九妄。

待看见封九妄笑着点头，才长长的舒了口气，旋即又神采飞扬的对着孙婆婆补了一句，

“我觉得，陛下就是这样的人！”

“咳。”

被小姑娘猝不及防的夸赞呛着了的封九妄无奈的看向连央，只得到连央挤眉弄眼的鬼脸。

可身体却是很实诚的往连央身边又凑了凑，想听能代表几分百姓心声的孙婆婆，会如何评价他。

看着封九妄好似不经意，实在分外在意的模样，连央心中偷笑。

悄默默的将自己的小手伸过去叫他握着。

好在于百姓而言，他就是个好皇帝。

孙婆婆爽朗的笑意没有丝毫犹豫，劳作的粗糙手指再度比出个大拇指，

“那是，咱们陛下是这个！”

看着孙婆婆不掺假的敬意，封九妄下意识的问她，

“当真有这般好吗？”

孙婆婆诧异的看了封九妄一眼。

“贵人怎么这样说，就瞧郎君和小娘子，要不是陛下下令，您二位这样的身份，哪里会踩进田里？”

“郎君不知道吧，陛下可是说了，我们才不是什么低贱的农民，我们这些种粮食，那是，那是国家基柱咧！”

连央险些没笑出声，狭促的看了“不知道”本人，笑盈盈的叫孙婆婆继续说。

孙婆婆也是个爱唠嗑的，尤其听她唠嗑的是一对样貌如此出众的小夫妻，她蓬勃的分享欲就更加旺盛了。

“我刚才不是问小娘子，那话的意思吗？就是啊，我家小孙孙明年就能去学堂了！

我这个老太婆可不能给我小孙孙丢脸，嘿，咱们一大把年纪的也学不来许多，就是路上听见几句书生叨叨的话，我就去问，记下了回头也能和我家孙孙说上两句不是？

这也多亏了咱们陛下啊，重视我们这些伺候庄稼的不是，我们村子里那个学堂，就是陛下下令办的，束修比正常学堂低了许多，那老师还都是举人老爷呢，我们村一百年都没出过一个举人了！

要是从前，老太婆可不敢想，我们这些贫民还能送自家小字上学去的，可陛下说了，我们不是破种田的，我们啊都是国之基柱！

陛下这么夸我们，旁的人可不敢再瞧不起我们了！

我就等着我的小孙孙啊，读书识字，没准我们家也要出个举人老爷了！”

孙婆婆眼里的光就是老百姓最有盼头的希望。

看着盎然的希望，封九妄心底一阵翻涌。

他实打实的认为，这些勤恳劳作的百姓，确实是国之基柱。

可他不曾想过，这样四个字，竟就能叫他的百姓脱去旁人鄙夷的模样，生出无尽的希望。

“孙婆婆，您的小孙孙，一定会很有出息的！等您的小孙孙高中状元，骑马游街时，我一定去临江楼，给他砸许许多多的花！”

在没有比这话更叫人欢喜的了。

孙婆婆开心的笑眯了眼，忙不迭点头。

“借贵人吉言，借贵人吉言！”

别过孙婆婆，二人简单的清理完，封九妄仍旧沉浸在百姓对他的赞扬中。

和连央相比，他总是强大自信的。

可实则，正是明白责任二字有多重，又因最初他自觉命不久矣，主动挑起与南凌的战争。

战争的残酷他知晓，便更觉，在民间，他大抵是不得人心的。

也无人会像连央这样，毫无掩饰的向着百姓夸他。

这样巧，又叫他听了一番如此鼓舞他的话。

“小蒹葭，他们觉得，朕是个好皇帝。”

封九妄突然开口。

连央绽出极为灿烂的笑颜，捧住封九妄的脸，又去掀开马车的帘子，叫他往外看。

马车一路行经过的百姓，面上都带着淡淡的笑意，即便有几位愁苦的，也不是被世情折磨的麻木，更像是，今晚吃什么好的寻常烦恼。

封九妄几近贪婪的看着在他治下，大多满足的百姓。

从未有过的安心。

他知道他不算是个太坏的皇帝。

可他从没有这样直观的了解。

也许，他是个好皇帝。

“陛下，心中没有偏见，不会有人不喜欢你。”

封九妄失笑，

“情人眼里出西施？”

连央摇头，

“陛下，这句话，我是以大景子民的身份说的。”

连央的眼中藏着星星。

封九妄一直都知道。

可如今，她眼中的星星却灼热的几乎叫他沸腾。

不是连央，不是他心悦之人，只是以大景子民的身份诉与他听。

他值得。

一把将连央揽入怀中。

先皇的诅咒在连央出现的那一刻就失去了效用。

他不会成为孤家寡人。

他的身侧始终会有连央。

以及，爱戴他的子民。

在二人紧紧相拥时，九落子拨弄着掌中的红玛瑙，已经绕着千秋亭转了两个时辰。

从太阳高悬到日薄西山。

置身于鲜研牡丹中，九落子清俊的眉眼满是失落。

双手合十，用以平息心中杂乱。

在雪荣殿中，他分明推演出今日午后，他会再见心中神女。

玉氏善算，在赴京前，九落子便卜了一挂，推演此番行程吉凶。

卦象显示有惊无险，却意外算出了他的红鸾星便再京中。

昨日城墙下的遥遥一瞥，连央于霞光中的惊鸿一面，便叫九落子笃定。

那就是他的神女。

若真按照卦象，他该静侯半月，才能再见神女。

可真在雪荣殿安置，九落子却觉得心中眼里，全是神女的面容。

难以抑制的情动让九落子做出了极为大胆的抉择，以神女嫁与他后的五年寿命，换他二人早半月，于今日午后相见。

若是连央知晓此事，定然气的拿鞭子抽他。

那别人的命换他早半个月见到心上人。

这笔买卖可真划算啊！

偏偏得知九落子如此行为的玉氏族人纷纷没觉出不可，甚至在宽慰九落子。

不过是少夫人五年寿命罢了，能与少家主早日相逢，相比便是减去十年寿命，也是无憾的！

没人知道玉氏这种滑稽的思想是怎么折腾出来的，总之，眼下在千秋亭苦等神女的九落子眉眼郁郁，满的神女迟迟不出现的烦闷。

目光触及满园牡丹时，九落子又觉得他果真爱重神女。

寻着一丛又一丛的牡丹，九落子细细打量着，准备在这漫长的等候中，为他的神女选出一朵最美丽的牡丹。

缓步走到一丛魏紫跟前，九落子露出满意的微笑，身下掐下牡丹，却在同一时刻，听见了一串清脆的叮铃声。

循声抬眸，九落子便见连央脚步轻快的捻着一朵田间野花，带着叮当响，猛的闯入。

直愣愣不加掩饰的目光叫连央脚步一顿，偏头打量了九落子一眼。

很是眼生。

连央不在意的偏过头，并不曾因为看见九落子而生出停留之心。

眼看苦等的神女转身便要走，尚来不及想，为何他心心念念的神女对他如此漠然,九落子便匆匆上前，叫住了连央，

“姑娘，在下玉氏九落子，敢问姑娘芳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