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九妄在连央澄澈的眼神中，微有闪躲。

俯身去啄她晶莹的唇珠，逃避的模样叫连央心中一阵好笑。

捧起封九妄的脸，连央努嘴问他，

“陛下怎么不说话？”

封九妄垂眸，只看她被吻红了的唇，不做声。

连央偏了偏头，感受到封九妄无声的抵抗。

看起来，他依旧执着于给她制造“惊喜”。

两相对视中，到底是封九妄先妥协。

偏过头不去瞧连央的神情，封九妄的耳尖微微泛起红，

“后日下学早些回宫，朕，为你庆生。”

连央愣怔，她险些要忘记了后天是她的生辰。

本来嘛，生辰这样的日子，有人心疼便重要，无人心疼谁又管的上呢？

为着封九妄的这一句，连央可是生足了期待。

生辰当日，国子监下学的钟声刚一敲响，连央就飞快的提起裙摆大步往门口去。

匆匆赶回京城的华天桃，就这么看着连央从自己面前一溜烟的跑了，怀中揣着的手钏到底是没替魏简送出。

回到宫中，连央正换好衣衫，青丝未挽，封九妄就出现在她身后。

取过与他腰带同色的绯红发带，递给连央，静静等她梳妆。

连央小心脏扑通扑通跳的飞快，这还是头一回，这样郑重的准备过生辰。

连央打扮妥帖，封九妄牵过她的手，独自带她出了玄极殿。

七拐八弯的钻过小径，来到一处僻静的宫殿。

殿中燃起烛火，早早布置好的菜肴摆放妥帖。

封九妄牵着连央入殿时，连央眼尖的发现在殿前紫藤的掩映下，有一架小小的秋千。

落座后，封九妄为连央盛了碗汤，连央自然的接过眯起眼享受的抿了口，

“我还以为这一桌子菜都是陛下精心准备的呢。”

连央扁扁嘴，她为了今日期待了许久，可没有想象中的热闹就算了，怎么连菜肴也就是平日里吃的这些。

封九妄好笑的看了连央一眼。

落在旁人身上，只他亲手盛汤就是莫大的荣幸，偏她一个嫌此处布置简陋。

“好生吃着，朕说了，朕为你庆生。”

封九妄施施然起身，在连央怔愣的目光下，绕过屏风，打开尘封许久的木箱。

里头摆着极为精致的皮影人，封九妄熟稔的控线，在满殿寂静中，清了清嗓子。

簪花着锦的皮影姑娘在悠扬的小调中，对镜梳妆。

“扑簌簌”落下一只鸟儿来，歪着头看向姑娘。

皮影姑娘抬手碰了碰鸟儿，鸟儿受了惊，扑腾起翅膀低低的飞了一圈，最后又落回了窗前，继续瞧着姑娘点妆。

瞧她带上绢花，抹上口脂，在最后，鸟儿飞进窗子，落在了皮影姑娘的肩头。

与她一道瞧着镜中的自己。

低沉的嗓音哼的是连央从未听过的曲调，连央却在这样静谧美好的皮影戏中红了眼。

某个惬意的午后，她在翻着妆奁为自己寻合心意的首饰时，曾随口提过。

她幼时被关在藕香院，最期待的就是常会飞来绕着她玩儿的鸟。

那鸟灰扑扑的，叫声也不好听，却会在她央求奶娘为她带回色彩鲜艳的碎布条用来束发时，与她一起，对着水缸中的倒影静静欣赏。

连央那时什么也不懂，可看鸟儿立在她肩头和她一起歪着脑袋瞧自己，她便觉得，她该是好看的。

只可惜，冬日来临，那只给予连央为数不多色彩的鸟儿便再没回来过。

那日她突然想，

“若是那只鸟儿回来了，还会觉得我生的好，落在我的肩头，与我一起对镜自赏吗？”

封九妄记得她无意间的怅惘，这感觉确实很特别。

连央噙着泪珠，小跑着往白幕后去，正巧看封九妄无比认真的操控着皮影，为她演出心中的缺憾。

见连央到身侧来，封九妄幽深的眼落在她被泪水打湿的眼睫，将手中属于鸟儿皮影的木线递给她，

“试试。”

连央好奇的看着封九妄灵活操控着皮影的手，点了点他手中不放皮影姑娘，

“我想玩儿这个！”

连央不曾注意到封九妄眼中一闪而过的暗沉，只是兴奋的从封九妄手中，接过了皮影姑娘的操控权。

人形皮影显然比那只鸟儿复杂的多，光是牵制它的线就有许多，连央一时慌乱起来，下意识抬眼向封九妄救助。

封九妄浅笑一声，握住连央的手，手把手教她如何操控皮影行动。

看着与她一同操纵的皮影对镜贴花，封九妄的视线不受控制的落在连央身上。

她今日极为娇美，丰润的唇上覆了薄薄的红。

饮汤时留下的些微斑驳，叫她的唇看上起分外惑人。

失神中，带着她操控皮影的手错乱起来，她便闷闷的咬着唇，潋滟的眸子瞪了他一眼。

封九妄变得心不在焉起来。

他仿佛成了两道灵魂，一道灵魂听着她娇娇软软的指示，握着她绵软的手操控皮影，做出她想要的姿态。

另一道藏在心底深处，见不得光的影子在叫嚣。

叫嚣着控制她，占有她。

霸占她所有的目光，将她关起来，关进暗殿里，做一樽，乖巧的，不会跑的木偶娃娃。

大掌鬼使神差的松开了连央的手，一手落在了她的腕间，一手掌在她的肩头。

连央没有察觉到什么，只以为这样更方便她操纵皮影玩。

可她只需偏头，就能瞧见侧面的影子中，倒映出的模样好似她身上也生出了线，线的那头，被封九妄攥在手中。

操控着她的一举一动。

“喜欢吗，操控全部的感觉。”

封九妄的声音低的有些不正常，连央却仍旧好奇的玩着手中的皮影，语调一贯的娇软，

“喜欢！”

封九妄手中的动作却越发散漫。

连带着连央手中的皮影，行动也迟缓了下来。

没有人知道，尝过了那样无人反抗的掌控感后，戒掉这样的掌控欲有多难。

将所有人都训成人偶，抽掉他们的灵魂，让他们只能服从。

人性本恶。

尤其是当他站在了权势顶峰。

除了他自身根本没人能阻止他的恶。

在理智濒临失控时，封九妄将自己关进了这座宫殿。

这座他十岁前读书学习，立身立心的宫殿。

他在这里，平生第一次被教导，何为太子之任。

他在这里，平生第一次许诺，他要庇护大景子民。

日复一日的自律，年复一年的修心，这座宫殿中，藏满了他最纯粹的影子。

在他最狼狈最肮脏时，他将自己藏进这里。

去找幼时自己的本心。

为了不让他陷回操控活人的深渊，安德一费心为他寻来了皮影。

在这间他少时读书立心的殿中，藏满了各式各样的皮影。

通过那几根轻巧的丝线，他便能用这些皮影操控出无数种故事。

皮影人没有生气的眼和连央澄澈的双眼不停在封九妄脑中闪现，大掌猛的握住兴致勃勃的连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