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言的苦涩漫在唇齿。

原来，不仅仅是魏家人，就连他，也忘记了当年年幼的魏简，顶着被掌掴发肿的脸，跪在祠堂整整三日的抗争。

华天桃失魂落魄的离开，安德一冷眼瞧着，随后狠狠啐了一声。

若不是陛下，华公子哪里能被养在华监丞膝下，早被他那个心狠手辣的父亲活活打死，尽是些白眼狼。

偏陛下又是个自傲的，今日固然有惩戒华天桃心中藏私的意思，可更多的是陛下案前，递上的那份，魏小公子的军事策论。

安德一摇着头转身，方才为了陛下纾解出的情绪陡然停住。

只见身后，连央正错愕的皱着眉，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

在御前从来稳重得体的御前大总管......

“姑，姑娘，奴才，这是，这......”

安德一那叫个悔啊！

他平日里可不是这样粗鄙的人，他就是气不过，哎哟，这下可好，他以后在姑娘面前岂不是什么形象都没了？

安德一有些胖，面白无须的脸上写满了忧愁，两只手捧着微微凸起的肚子，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滑稽。

“噗嗤。”

连央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

安德一精明的脑袋难得有卡壳的时候，颇为呆滞的看着连央。

“那是华天桃吧，安公公啐的好，我也不喜欢他。”

连央素净的小脸在月色下莹润白皙，浅笑嫣然的模样让安德一松了口气。

“姑娘竟也和奴才顽皮上了，奴才还琢磨着明日要和姑娘请罪呢。”

安德一这话说的真心实意，连央倒没在意，摆了摆小手，笑意不减，

“安公公只是担心陛下，我没有生气。”

也许一开始是有气闷的，可到了后来连央只觉得庆幸。

“幸好安公公让我进去了，今日能陪在陛下身侧，让我生出庆幸。”

连央没读过几日书，安德一是知道的。

正因如此，此刻朴素真诚的话语更令人动容。

尤其前头有华天桃摆着，连央的真诚就越发可贵。

封九妄正好听见连央的话，本因为那个荷包怒火中烧的情绪陡然消散。

带着酸涩的情绪重新游荡在心间。

“不休息？”

带着沉水香的披风搭在肩头，连央抬头看去，不知封九妄是何时在她身后的，

“陛下都听见了？”

连央眼儿弯弯，其中的狡黠藏都藏不住。

封九妄轻笑一声，“想讨什么赏。”

“陛下，你怎么抢我的话呀。”

封九妄意味不明的瞥她一眼。

说了好听的话，要讨赏。

做了乖巧的事，要讨赏。

就连每日多用了两口饭，都要眼巴巴的捧着食碗让他赏。

这样浅显的心思，哪里用得着猜？

连央气鼓鼓的瞪圆了眼，连小梨涡都被小气的藏起来。

封九妄无奈的心中叹息，微微俯身，

“嗯，朕都听见了。”

还能怎么着，顺着她的戏演呗。

好哄的小姑娘瞬间又笑开了花，仰起的白净小脸写满了得意，

“我要陛下重重的赏我！”

和安德一强忍笑意的眼神对视，封九妄拍拍她的脑袋。

“嗯，安德一，想想怎么讨咱们连三姑娘欢心。”

安德一也上道，故意做出愁眉苦脸的样子，掰着他胖乎乎的指头，

“这上贡的绫罗绸缎，珍玩首饰东暖阁也不缺，水里游的天上飞的，什么稀罕的玩意儿姑娘也都尝了，哎哟，奴才这脑袋可真想不到什么姑娘没有的了，不如，不如就真金白银的捧到姑娘面前，叫姑娘自个儿看着买？”

真金白银这四个字，那对连央来说可太有吸引力了。

当即小姑娘就眨巴着大眼睛，渴望的看着身旁高大俊美的男人。

安德一无奈的差点笑出声。

他这一长串哪儿是为了真金白银啊，他是为了告诉连央，自家陛下送了多少珍宝去了东暖阁。

谁能想，连姑娘满心满眼的都是银子，前头一长串白铺垫了。

封九妄漫不经心的拨了拨连央的发丝，在她期待的目光下终于启唇，

“那就，赏连三姑娘京都一日游。”

啊？

连央傻眼了。

什么一日游，她不是想要银子吗？

不等连央回答，封九妄长臂一收，将人揽紧在怀中打了个转。

“明日国子监下学，你去街上逛逛，瞧中什么，让安德一掏银子。”

上街?

连央猛的抬头，眼睛里的星星再度回归，闪耀的很。

“陛下陪我一块儿逛吗？”

封九妄一愣，他陪连央一道上街？

“陛下，好陛下，我们一道上街玩儿吗，我从来没和人一起，手挽手穿过街头巷口，想想就很意思！”

手挽手。

一串的话中，封九妄只听到了这三个字。

原来是想和他手挽手，嗤，爱撒娇的小人偶。

不知从哪里觉出点得意，封九妄颇为傲娇的扬了扬唇，带着勉为其难的语气嗯了一声。

得到满意答复的连央欢呼雀跃的带着帝王的披风，小跑着回了东暖阁，月色下她灿然回眸，

“陛下，明日见哦。”

空落落的掌心不是滋味的虚空攥了攥，封九妄低低的回了一声，

“明日见。”

可惜，只有安德一听见了。

******

今日的国子监中，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连央的好心情。

就连封止观惯例的邀约，连央也不曾拒绝。

封止观有些诧异又很是惊喜。

她是个聪明人，潇湘馆被换掉宫人的第二日，她就想起了总在自己耳边忧心忡忡的侍书。

但妒意既生，就很难平复，她也就任由自己和连央的关系日渐冷淡。

今日久违的看见连央对她展露笑颜，与她一道前往绛雪轩用膳，她觉出十分欣喜至于竟有些恍然。

“今日有金丝燕窝，我叫人放了牛乳，是你喜欢的口味。”

“那我要多用一碗！”

连央今日心情甚好，连带着面对封止观也不似前些日子冷淡。

只是转头装上了魏简，让两人趋于和好的情势暂缓。

“魏简？”

颜丹鬓绿，唇红齿白的魏简生了一张十分讨姑娘家欢喜的白净面容，一双圆润明澈的眼让他不如寻常男子英气，带着十分招人的稚气。

小虎牙尖尖的冒了个头，在连央疑惑的眼神中，灿烂一笑。

魏简握住连央的手腕，就带着她奔跑进万物复苏的春风中。

突如是举动让所有人始料未及，被少年握住手腕的连央也满是迷茫。

意气风发的少年在春风中悄然落下一滴泪，从始至终不敢看向身后，仅有此刻属于他的少女。

“我要从军了，等小爷从关城回来，你就会听到魏家的纨绔子变成威武的少将军！”

“别说，我还挺期待的。”

“但我也有一点害怕。”怕死在战场上，怕没能成为母亲的骄傲，怕这份隐晦到连他自己都没分明的恋慕，再没机会看的透彻。

脚步骤停，连央险些撞到魏简身上，被魏简及时避开，没让她真与他有什么惹人非议的亲近。

肆意飞扬的眼中带着连央看不懂的一丝脆弱，

“阿央，我能这样叫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