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九妄身后跟着提溜着鱼篓的安德一跨入东暖阁时，正巧看见连央垂首敛眉的模样，大公主坐在一旁，两人间的气氛谈不上愉快。

封九妄自然的走到美人榻前坐下，顺手剥了颗荔枝递到连央唇边，

“聊什么？”

连央懵懂的抬眼看着突然出现的帝王。

好吧，都是他的地盘，封九妄进东暖阁从来用不着通报。

“陛下大获全胜？”

上了几天学，似是而非的学了些词就喜欢摆弄，他钓个鱼罢了，叫她说来仿佛是领兵打仗去了。

冲着安德一招招手。

“自个儿瞧。”

鱼篓中三四尾活泼的赤鳞鱼蹦跶着，金色的鳞片在日光下显出格外的绚丽，连央没见过赤鳞鱼，好奇的指着其中一尾鱼问道，

“金色的鳞片？看起来值好多银子！”

连央眼巴巴的财迷模样让封九妄笑意渐深，想着他方才旨意中的千两白银，可算是送到她心坎上了，屈指在她额间一弹。

“不知道的以为朕苛待你了。”

成日里想着银子。

连央扁扁嘴，想伸手揉额头，却因为十根指头染着凤仙花，被裹的圆溜溜胖嘟嘟，不好动弹。

封止观沉默的看着二人的互动，半晌才为连央解答，

“这是上贡的泰山赤鳞鱼，金赤鳞口味极佳，寻常人家有银子也买不着。”

连央一听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上贡的鱼，听起来就很鲜美。

浅褐色的眼珠打了个转，就见连央娇妍的面容泛出苦恼。

“上贡的鱼数量不多吧，我吃完了还想吃怎么办？”

封九妄被她气笑了，他还能缺她一口吃的？

封止观的小脸也写满了一言难尽。

难道父皇给连央的都是表面的繁华？

实则她连吃条鱼都得担心吃了上顿没下顿的？

感受到封止观暗戳戳的小眼神，封九妄直想把连央揪起来好好教训教训。

“那就馋着。”

封九妄没好气的让安德一将鱼送去御膳房，连央见状吐舌作怪，仗着封止观还在呢，一脸的我有靠山的模样。

“那我就去找阿观，她才不会像陛下，不给我鱼吃！”

封止观没想到这火还能烧到自己身上，但对上连央晶亮的小眼神，下意识就肃着脸点了点头。

尤嫌不够的补了一句，

“下回我让人准备太湖银鱼做给你尝。”

太湖银鱼体长略圆，细嫩透明，色泽如银因而得名太湖银鱼。

肉质细嫩无磷无刺，无骨无肠，有鱼中皇后的美名，同为贡品，比之赤鳞鱼还要珍稀。

封九妄瞥了封止观一眼，许是为着往事，淑妃教养大公主从不叫她奢靡。

行事作风于皇家公主而言，封止观实在称得上简朴。

倒是没想到他这个大公主竟也是个怜香惜玉，会为连央一掷千金的人。

连央闻露出极为甜美的梨涡来，她听出封止观话中的亲昵，

“阿观真好，等我腿好些，我就去潇湘馆找你玩儿。”

封止观终于露出一个浅浅矜持的笑，继而比方才自然了许多，顺口问了声，

“怎么还没好，这样严重吗？”

封止观关切的看着连央，只觉得她这一崴比想象中的严重。

闻言连央幽怨的递了一眼给封九妄，撇撇嘴，

“本来都不疼啦，都怪某人。”

封止观一噎，想说什么又默默咽了回去。

这个某人指代实在明显，封止观听了压下心中的别扭再度升腾。

大抵皇室中人总是这样，要生出一副九转心肠，随意的一句话也能被过分的解读。

封止观到底年纪小，藏着的那么一点不带恶意的拧巴轻易就让封九妄看得明白。

大掌抚上连央的后颈，在她绵软的后脖颈挠了挠，漫不经心的开口，

“嗯，是朕不好，让大公主给你撑腰。”

连央被封九妄不着调的话闹了个大红脸，嘟囔着想把自己的后颈肉从他温热的掌心挪开。

封止观心中一凛。

她有何能耐能，在父皇面前为他人撑腰。

父皇的分明是在敲打她，隐晦又张扬的宣告，他在为连央撑腰。

封止观露出一抹苦笑。

她想起适才问连央的问题，觉出几分可笑来。

她一个被父皇不喜的公主，操的哪门子的心。

接下来的时间封止观陡然沉默，因为封九妄有一搭没一搭的逗着连央，连央好似也没有察觉什么。

在看似和谐的氛围中用完晚膳，连央目送封九妄和封止观离开。

等二人身影消失不见，连央才恹恹的垂下眼，支着下巴看向窗外。

“父皇，是在怪儿臣吗。”

封止观的声音带着不明显的迷茫和委屈。

封九妄脚步微顿，偏头看了一眼身后长大了的封止观。

他鲜少关注她。

她身上流着萧家的血脉，年岁越大，与故人的样貌越相似。

本是用以安抚太后的念想，却在太后经年累月带给他失望后，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宫中无所谓多一个公主少一个公主，他养大她，给她尊贵的身份，她就应当安分守己。

从前封止观做的很好，克己守礼，从不逾越，到底是长大了，有了私心。

“哄着她点，别叫她烦。”

封九妄没回答是与不是，只是将偏心的态度摆的明显。

封止观终究没忍住，眼泪滑落，面上的隐忍在顷刻间支离破碎，“父皇，我是您的女儿！”

为什么，您从来不肯多看我一眼。

封止观鲜少露出这样脆弱的模样。

从她五岁那年跌跌撞撞跑到玄极殿，想让父皇陪她过生辰却被安德一抱走，从头到尾没见父皇露面开始，她就知道。

她不是父皇喜爱的女儿。

可她是他唯一的女儿不是吗？

封止观有太多的不解，太多的委屈，长此以往几乎要将她压的喘不过气。

“封止观，朕不曾亏欠你。”

冰冷的语气淡漠至极，这一回甚至连看她一眼都没有。

封止观如坠冰窖。

亏欠。

父女之间，她何曾求的是不亏欠。

就连皇叔都在幼时抱过她，逗她玩。

父皇给了她作为公主该有的一切，唯独吝啬最根本的父爱。

封止观愣愣的呆在玄极殿门口，听见殿门阖上，重重的一声，砸的她心口生疼。

安德一看着情绪寡淡的陛下默默送上一盏茶。

“陛下，大公主还小，有些事一时想不开也正常。”

别说大公主了，就连他每日看着，不由也会对连姑娘心生羡慕。

且说到底，大公主并没有真的对连姑娘做什么，只不过是稍显不自然，也许连姑娘压根都没察觉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