冗长的梦就像江南梅雨季节的雨接连不断。

梦中的影像应当全是系统故意给她抹去的前世记忆。里面有宠爱她的家人、深爱她的男子、还有他们天真可爱的几个宝宝……他们不断变换身份，场景光怪陆离。

“你们是谁？我如今记不得了，但我很想你们……”

无人应答。

她知道，这么荒诞的展开角度只有在梦中才会出现。

她尝试着从不停分离的痛苦中清醒，却发现自己在曾经修炼过数百年的栖身之地醒来。

“清瑶……”有道熟悉的男声在呼唤她，她转头却没看到男子的身影。

“清瑶！

你又在偷懒！欢竹今日都已经去合欢宗修炼了！你也不学学她！”

身旁传来蝶语带着笑意的温柔催促——是那只陪她一同长大，又义无反顾陪她修习无情道的小蝴蝶！

几乎瞬间就红了眼，她已经知道自己还在梦中，却怎么也不想醒来了。

“你怎么哭了？”

“蝶语，我好想你。”她抱紧了眼前的身躯，尽管这不过是一个虚影。

蝶语她早在数百年前死在了一个不依不饶追杀她们的道士剑下，那道士的法力高强，唯一的破绽就是好色。

蝶族的妖精们全都不愿意为这那个傻乎乎的小妖报仇。

那是清瑶第一次施法术用计谋杀人，仇虽然报了，她的蝶语再也无法复生。

再抬头时，怀中的女子换了人。

“清瑶~

你快看看萧郎送我的牡丹花簪好看吗？”

清瑶仔细端详眼前人的脸，唯恐她一个不留神就消散了，

“好看。”

欢竹是只极其貌美的牡丹花妖，比她年长几百岁，就生长在她的宫殿前，和蝶语都是她的至交好友，清瑶想要修仙或多或少是受了她的启发。

她为了修行，还专门去合欢宗偷学适合女子修炼的术法，但欢竹实在是太单纯了……她被那“萧郎”骗做所谓的道侣，实际上，他竟把欢竹做成了炉鼎，最后连同她的修为也尽被掳去。

狐狸永远也忘不了欢竹化作枯萎的花瓣飘零四散的场景。

彼时她还是个稚嫩的孩童，什么也做不了，只知道疯狂仇恨男人，她要修行女子们都不愿修行的无情道法，早日修成气候，手刃萧贼！……可待她真正有本事杀人报复的时候，那个人早已化成了一抔黄土轮回转世去了。

仇未报成，如今已逾千年，她竟是连挚友的模样也有些记不得了。

“清瑶。

你修炼不必如此拼命吧？你是有什么急事吗？”

陵蕊调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是那只死在天帝降的雷劫下的赤尾狐！

长久的修炼时光，都是她与她一起度过的。

清瑶再也忍不住大哭起来。

“你这只丑狐狸！整日就知道埋汰我！你怎么不好好修炼？！你若是好好修炼开始那几道雷劫你会渡不过去吗？！！”

陵蕊惊讶的脸随风而逝，就像她死的时候那样轻易。

她们这群修仙的妖不但不被仙族天道准允，更不被妖族待见，这一路走来，全凭着对自己的忠诚和和对生命的理解，匍匐前进。

只是寻仙问道的路上最后只剩下了她一人。

爹爹和兄长饱含不认可的、尖酸刻薄之语，由言在耳——

“怎么？你看不起妖怪吗？我们妖族到底哪里不好让你自卑成这个样子？我真没想过，原来你也是如此浅薄道貌岸然虚伪的家伙！

你不再是我鸣珂的妹妹！”

“清瑶！你若是不听爹爹的话，从今往后，赤焰山再也没有你这个狐族公主！你我亦不必再见！”

曾经宠爱她的家人们早已在她的坚持下，消失在了时光的背后。

可她不后悔自己的决定，毕竟，这是她自己的生命，谁又能真正的插手负责呢？难道听了他们的，一直活得不痛快然后再反过来问他们当初为什么要阻拦自己吗？

“……”

她修仙并不是像有些人为了那虚伪的名号、无聊的正道。

她只是想要纯粹的自由快活罢了，因为妖族的氛围实在是太窒息了。谁要是敢有一丝良善，那就是异类，是谋害同族的凶手……见到无辜弱小更不能出手相助，因为弱小的妖邪同样想要变得强大再把欺负它的妖邪狠狠撕碎更不会念及什么旧情……仙妖大战时，身为狐族公主的她在成年以后不得不参加战斗，而受伤最多损失最重的还是人间无辜的凡人……

百般不愿，百般不快，难道余生都要如此么？那长命百岁青春永驻又有什么意义？永无休止地厮杀罢了。

少女在睡梦中还在不停地落泪，难掩的委屈总是在最脆弱的时候暴露无遗。

“清瑶……该醒了。”

男子温柔的呼唤再次拂过耳侧。她终于千疮百孔的梦中梦醒来。

眼前是鸟语花香的帝皇山，一片欣欣向荣祥和之景，仙气缭绕在远处的山腰上，回荡的鸟鸣更显宁静清幽。

“……”

男子强健有力的心跳从背后传来。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正躺在百里尘述的怀中。

支起身的那一刻，头痛的简直要裂开。魅惑丹药效实在是太猛烈了，她刚刚甚至还抖了一下。

男人的呼吸瞬间沉重了几分。

“你……”她一对上那双清亮柔和的眼睛，几乎是同时就想起来昨日放肆之事。

红潮直接从脸上蔓延到脖子里，连耳朵尖都是透着难堪的绯红。

她发现自己的身上被清理的很干净，还穿着崭新的道袍，只有那实实在在的撕裂感和眩晕告诉她这一切都是真的。

兔子一样慌乱从他身上跳下来。

她转过身才故作正常的挺胸抬头，根本不敢再和这位星澜仙尊对视。

狐狸很快将他送给她的那把细长银剑放在桌上，连同他大手一挥送的那个连通灵石库的墨绿色乾坤袋。

许久没有躲在谁身后全然依赖的感觉了，尽管很舍不得师父，但她知道，她要走了。他们的师徒缘是她亲手斩断的，但她别无他法。

身后传来男子低哑的急唤：

“你去哪？”

“对不起师父。”清瑶低头想了想又说“对不起，我不该再叫你师父。清瑶知道错了，请你宽宥我吧。”

仙人几乎立刻就站到她身侧，沉声道：

“宽宥了。你要去哪？”

“仙尊不必挂念我等妖邪，我自有去处。”

“步清瑶！谁教你的？招惹了又不负责?”

男子漂亮的眼中满是恼恨和不可置信，他如今的心绪全放在眼前这个搅乱一池春水而不自知的女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