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众人惊慌之时，后方一人突然说道：“各位不必担忧，来的不是山贼。”

慈禧回头望去，见一人骑着匹白马赶到，正是李瑞东。

李瑞东翻身下马，跪拜于慈禧和光绪帝面前，说道：“瑞东护驾来迟，还望太后皇上恕罪。”

“起来罢。”慈禧道，“你那徒弟可无恙？”

“托太后与皇上的福，化险为夷。”

慈禧点点头，又看了一眼那黑衣来众。

李瑞东道：“那是甘肃布政使岑春煊来护驾了。他的兵马，尽着黑色衣甲，人称黑衣军。”

慈禧这才松了一口气，垂下轿帘。

轿外传来声音：“岑春煊率兵马两千，前来护驾。”

慈禧悠悠地道：“嗯。起来罢。”

此时西狩队已达两千多人，衣食俱足，俨然有了御驾亲征之姿，浩浩荡荡，向前行进，不觉又过去数日，已入山西省地界。

数日之间，多有车马劳顿生疾者，其中尤以军机大臣刚毅病得最重。

刚毅原本肠胃不好，西逃期间又染上痢疾，一路上腹泻不止。好在怀来县令吴永加入队伍时带来两个马桶，刚毅只得不断向慈禧请示，出列解手。

可刚毅的腹泻愈发频繁，便偷偷派军士去市集上买来一个马桶，后来，以至于到了上吐下泻、便血的地步。

是时正逢酷暑，请示次数多了，慈禧也不耐烦起来，便道：“你自己的事，不必再告知咱家了。”

刚毅道：“只怕微臣耽误了众人的行程。”

“你不必担心。”慈禧微笑，“众人还要赶路。”

刚毅听得，心中一凛，顿时额头冒汗，正待出言修饰，腹中绞痛又突然发作，只得颤巍巍告退。

此时众人到达一片高原，放眼四下，沙黄树稀，滚滚金浪，盘桓起伏。

慈禧叫众人原地歇了，李莲英扶着慈禧下了轿子，提步走上一处矮岭，看向前方起落不平的山丘深谷。烈日描出半圈半圈的影子，更增了几分立体感。

崔玉贵道：“太后，再行二十里，便到太原了。”

慈禧望着这辽阔壮美的景象，不禁长舒一口气。

“叫皇上也来看看罢。”慈禧淡淡说道。

崔玉贵领命，走到第二辆轿子去，请了光绪帝出来。

光绪帝似乎还没睡醒，歪戴着瓜皮帽，面有菜色，耷拉着眼皮，弓着腰，踉踉跄跄，风一吹，似乎随时要倒在一边。

自从珍妃死后，沉默的光绪帝更加忧郁了。

慈禧瞧了他一眼，说道：“皇上，来看看你的江山罢。”

“儿臣不敢。”光绪帝低着头，“亲爸爸看得喜欢，便足矣。”

“皇上，过来罢？”慈禧拖了点长音，“你颓废如此，何以治理天下？”

光绪帝嘴角动了动，勉强抬颈，向前走去。

走不数步，突然前方山丘边缘跃上一个黑衣蒙面人来，飞起一脚，便把李莲英踢翻。

光绪帝身子一抖，下意识地倒退几步，慈禧惊叫一声，被那人抓住，摔到身前，左手捂住嘴，右手拎出把枪，抵在了太阳穴上。

李莲英见了，慌忙爬走，那人喝一声：“去搬救兵，是嫌这老妖婆死得慢么？”

光绪帝和李莲英都吓得呆在原地，大阿哥溥儁在轿子里望见，急忙向山丘下招手。

李瑞东在山丘下听得声音，正在疑惑，忽望见大阿哥示意，大惊失色，疾步奔上岭来，那黑衣人叫声：“不许动！”

李瑞东见那人质十分眼熟，当即猛刹住脚步。

载漪、马玉昆、赵舒翘、岑春煊等一众王公大臣也闻声赶到，见状都怔住了。

李莲英叫道：“壮士，有话好说！家母与壮士无冤无仇，……”

“笑话！”那黑衣人笑道，“这可不是一般的老太太罢？方才你们说话，我已听得了！”

李莲英转过头，示意李瑞东拿个主意。

李瑞东高声道：“不知壮士尊姓大名？”

那黑衣人道：“这却不必知道。”

李瑞东道：“那壮士与太后却有何仇怨？”

那黑衣人笑道：“与这老妖婆有仇的，何止我一人？这婆子毁了中国的前程，是千古罪人，天下百姓都欲揭其皮、啖其肉！”

李瑞东道：“壮士想要何物，咱们都有，只是莫要伤了太后性命。”

“哈哈，还是你这人机灵。”那黑衣人道，“我此来并非要这婆子性命，是要一个人。”

“敢问何人？”

“一个军机大臣，叫做刚毅的。”

“哦……”李瑞东看向慈禧，慈禧慌忙使起眼色，李瑞东便说道，“请刚毅来，壮士便放了太后么？”

那黑衣人道：“那是自然。阁下便是大内飞鹰李瑞东罢？”

“正是在下。”李瑞东道，“李某人在宫中日久，不知当世豪俊。方才看壮士身法，想必也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了。”

那黑衣人道：“这却不敢。”

李瑞东道：“既是高手，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李大人不必过虑。”黑衣人道，“这妖婆我是要放的，那刚毅我也是无论如何要见的。”

李瑞东点点头。

慈禧叫道：“小贵子，你去找刚毅来，就说咱家要见他。”

崔玉贵领命，便带着几个太监奔下山丘。

李瑞东不敢怠慢，佯作放松，余光时时刻刻盯着那黑衣人。

慈禧身子微颤，不住和黑衣人说着好话，黑衣人只顾冷笑，挟持着慈禧，按枪不动。

不多时，山下躁动起来，李瑞东放眼望去，正是崔玉贵他们来了，只不过姿势有些怪异：崔玉贵走在最前，刚毅是平躺着被两个太监抬过来的，另外两个太监，一人抱着一个大袋子，一人双手托着一个马桶，马桶口紧贴着刚毅的屁股。

几人到了小丘下，刚毅挣扎着提上裤子，踩下地来，艰难地爬上小丘，五名太监跟在身后。

慈禧见了刚毅，如久旱逢霖，不禁露出微笑。

“刚毅拜见太后。”

刚毅费力地跪倒，声音有些虚弱。只见他驼着脊梁，脸上已无血色，嘴唇苍白，属实是被这痢疾折磨得元气大伤。

慈禧道：“你过来，这位壮士想见见你。”

刚毅抬起头，与那黑衣人打了个照面，只见那黑衣人双眼之中充满杀气，让他不敢再看第二眼。

太后被劫持之事，崔玉贵在路上自然已和刚毅说了，但黑衣人点名要见自己，却让刚毅有些奇怪。

刚毅从身旁袋子里取出一半白兰瓜来，双手高捧，颤声叫道：“天气炎热，下官买了许多白兰瓜，愿给壮士解渴。”

那黑衣人冷笑一声，厉声道：“刚毅，你道我是谁？”

刚毅道：“下官不知。”

那黑衣人一掌把慈禧推出数丈远，纵身一跃，落到刚毅面前。

李瑞东与李莲英急忙跑上前，扶住慈禧，转头看时，黑衣人已把刚毅按趴在地，手枪顶在他的后脑勺上，揭了乌纱，露出颌下的白须，以及一张与那白须不太搭调的年轻的圆脸。

“你，你……你是……”刚毅侧头瞧着他，欲言又止。

“认出来了？”那黑衣人道。

“不认得。”刚毅道。

黑衣人大怒，反手给了刚毅一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