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篇文章，真的很奇怪。

皱巴巴的纸张掩饰不了作者曾经的间歇性疯狂。【极乐桃源】作为一款VR游戏真真确确出现在他们玩家的面前，他们甚至刚从那里脱离出来。

【极乐桃源】是存在于现实的，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能证明这一点。

康承默默捏紧纸张——可作者明明就说，他没有条件和能力将这个一听就要巨额资金的游戏变为现实。

这位作者的情绪很不稳定，他像是一个热衷于幻想的疯子……不，应该说，他是一个沉迷想象的正常人。他时而清醒时而癫狂，时而忘我时而现实，不停在两种角色中切换，偌大的反差终将带偏思想。

康承没有发觉，自己拿纸的手在暗暗施力。

也许……

写下这篇文章的人，他写下了一部分真话。

【极乐桃源】，从一开始就没有在现实中存在过。

那这样一来，玩家们的存在又是什么？康承目色渐冷，他脑中一个想法已经成型。

“真不能演示一遍吗，就当是为了我。”

小Z和戈幻枫皆一愣。听惯克瑞蒂亚高高在上的语气，第一次听她软下声音用祈求的腔调求人属实新奇。

“真不可以吗？”克瑞蒂亚扑闪扑闪她那双大眼睛。

“呃……”戈幻枫开始犹豫了。克瑞蒂亚的长相本身就貌美，有那么一个美貌的女孩子向自己撒娇，一般人总会有爱怜之情。

“我还是建议克瑞蒂亚女士自己试一下。”小Z语调不变。她过去见过太多太多相同的招数，所以她并不吃克瑞蒂亚的撒娇攻击。

小Z言毕，克瑞蒂亚脸色忽地一变。她打开扇子，狠狠咬住嘴唇：“你们为什么不试给我看，难道你们一直都在蒙我吗——”

“哐当！”

安静三秒。

戈幻枫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眼前的克瑞蒂亚被忽然不知道哪里飞出来的头盔正中脑袋，而且那头盔还不偏不倚正好让她戴个正好。视野内突然一片漆黑，克瑞蒂亚忍不住大叫一声。可她这声尖叫很快被开始运行的VR设备吞噬殆尽了。

物理意义上的吞噬殆尽。

因为她的身体在随运行的荧光缓缓消失。

康承拍拍手，深藏功与名。

突如其然的消失让两位女生都恍了神。再看康承，他像是早有预料般指指因为克瑞蒂亚消失而掉到地上的头盔，声音十分平静：“她，还是虚拟世界的BOSS，偷跑出来的而已。”

“啊？”戈幻枫目瞪口呆。

“如果我们那时候选择向她许下愿望，那她一定会追到现实中。”小Z点点头，表示理解。

“这儿可不一定是现实。”康承意义不明地轻笑一声。

不是……现实？

两人不明所以。

为什么？

他们的同伴死在这里，这里拥有痛觉，拥有喜怒哀乐，拥有活下去的渺茫和希望。

可康承却说，这里不是现实？

“你的意思是……我们一开始进来的时候就已经处于某个虚拟世界中了？”

类似于梦中梦，无限叠加，开启一个永无止境的循环。

“准确来说，这里应该是克瑞蒂亚专门给我们这些发现虚拟世界脱出方法的人准备的。”康承望向仍然在更新的代码，“但这里不是【极乐桃源】，更不是【骨宴】，这里是副本中的一部分。”

如果这里是【极乐桃源】的话，他早就被规则抹杀了。

“那个——”戈幻枫举起手，仿佛提问的好学生，“你是怎么知道的？”

康承手指一顿，伸出手指向后一指。

“吓人方式很克瑞蒂亚……还有就是，柴刀不见了。”

“柴刀……不见了？光凭这点就可以判断？”

康承微笑着点头。戈幻枫和小Z不清楚【逆生宇宙】的副本机制，他可太熟悉了。这里的NPC的意识全是BOSS给予，他们像是被上好发条的机器人，一旦被强制运行到其他场景，他们会自动装傻，没有任何属于自己的记忆。自己也不过就是小小的虐一下房东，BOSS没有理由增加指令让他拿回柴刀。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康承笑而不语。

“那这个世界我们要怎么破除呢？”

康承歪头：“出去看看？”

出去？戈幻枫和小Z想到他们进屋前那段路程，脸色一凛。康承是在室内醒来的可能不清楚，但室外确实是标准的蓝天草地，美好到和这个破屋子形成剧烈的反差。

康承比她们率先一步来到门口，他扭过头，笑脸盈盈：“还有呢，我要教你们一件事。一般这种副本的门口——”他突然伸手握住门把手猛地一拉，依旧没有回头。

“总有刽子手躲在后头。”

意料之内闪来的刀光其他人下意识惊叫起来，身为当事人的康承甚至还煞有介事地展示了一下自己身体优越的柔韧程度。他的下腰做得极其夸张，轻而易举躲过那道带有杀意的刀光。

然而这次的对方是有备而来，见一刀落空，又好几道刀光齐声落下，直指康承脑门而去。

康承眼睛一动，他双手撑住地，一只腿径直扫去。带起的劲风将那几把刀全部弹射出去，根本伤不到他分毫。

攻击全部落空的人烦躁地啧了一声，下意识抽出新武器朝康承身上砍去。这样看来，他这次是非要将康承置于死地不可。

“哎呀，您手上的伤怎么还没好呢？”

康承不搭调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男人一愣，面色空白一瞬。

“承载着不会被清空的记忆，誓不罢休的报复行径……”康承的手指轻点他手上曾经被自己亲手造就的贯穿伤，阴影笼罩住面色苍白的男人，康承向他耳边凑去，压低的声音压迫意味十足，“还有并没有被恢复的伤口……您就是这个副本的BOSS吧？”

“嘘，别动，我现在没有杀你的想法。”康承按住借势就开始挣扎的男人，手指滑过脆弱的脖颈，引起他的颤栗，“你应该也不想死吧……明明创造出那么厉害的副本。”

身为BOSS被玩家杀死，那是真的会失去生命的。

“真是胆大，万一开始就被我直接杀掉了，那你现在可不会站到这里了。游戏早GAME OVER了……”康承亲昵的语气仿佛友人之间亲密的耳语，但男人知道，身后的青年是真的会动手解决掉自己。

他拥有绝对的气势和能力，绝无失手……但为什么……在一个玩家面前会根本无法动弹？

他好奇怪……好可怕……男人哆嗦着，咽下一口唾沫。

虚拟世界里发生的事情他一直看在眼里，他算到了所有人的死亡，算到了小Z的出手，算到了戈幻枫的无力，却唯独没算清这个一直我行我素的青年。

他一直有一种观赏游玩的游刃有余感，甚至不断为提高难度出谋划策。

他在享受吗？身为玩家来享受副本带给他们的死路？

男人紧闭双眼，他甚至不敢想象现在康承的表情。

康承的手恶意十足地摩挲着他的脖子，仿佛在思考从哪里下手会让对方更痛苦点。

“还你的。”

康承不大的声音突然撞到耳膜，还没等男人反应过来，他感觉自己的腰侧被康承用膝盖狠狠一撞。

康承可没忘记，身为BOSS意志的一部分的骷髅对他揩油。

“好了。”他松开捂住自己腰可怜呜咽的BOSS，重新转向已经双双懵圈的女生们，“找到‘我’了。这位小哥就是那个‘我’！”

更加跟不上的女生们持续目瞪口呆中。因为她们的任务栏真的改变掉了，而且真的听到了系统宣布副本通关的声音。

“我这是靠经验蒙出来的答案，至于过程，麻烦你们向这位小哥自己讨教一下吧。“康承毫不负责地朝她们挥挥手，两人就这样眼睁睁地看康承逐渐消失在原地。她们知道，这里康承选择退出副本的表现。

对着空无一物的空气发了好一阵神，受到眼神询问的男人面色扭曲。

就从他现在的腰出发，别说抓人了，他能不能忍住痛移动都是一件难事。结局已经形成，最终他还是选择告诉玩家两位完整故事线。

康承的猜测一点没错，这里并不是现实世界，这里是“我”的世界。一个脱离于现实的完全自我的存在。【极乐桃源】是虚拟世界并没有错,VR设备的功能也确实是发挥他应有的功能，但这一切，都是“我”所想象出来的世界。

我想象出了这个破旧的屋子，我想象出这个荒诞的虚拟世界，我想象虚拟世界里发生的一切。

甚至包括玩家的存在，在副本设置里面都是作为想象的一部分。

“你的意思是，我们玩家也是你幻想的一部分。所以这里是你的房子？”

“哪有自己做房子的主人还向自己的意识讨要房租的……”戈幻枫撇撇嘴。

男人干笑几声。作为副本BOSS来说，他早就埋好相应的线索了。原本来说玩家们会被克瑞蒂亚再引去虚拟世界反复循环几次，结果不按套路出牌的康承直接破局让克瑞蒂亚的虚拟人设定被揭露。

他们身处的地方，是承载于现实之上的虚拟的幻想，是被现实撕裂的童话的开篇，是为梦癫狂之人编出的残卷。

屋外那极致的美好，便是“我”已彻底沉沦的幻想。而这座破旧屋子，便是曾经记载“我”的痛苦的交界线。

那也许是“我”的大脑的自动保护机制在作祟，它一直提醒自己不要在一场虚幻中醉生梦死，应该去面对现实。

男人嘴角泛出苦笑。

但很抱歉，我已经彻底沉迷于我的幻想之间了。

故事的结束留下长久的静默，小Z和戈幻枫共同沉默着，脸上神色各异。

听完故事的戈幻枫张大嘴，轻轻叹出一口气。既定的现实没有去安慰的理由，尽管她能和他引起共鸣。

谜题被解开，心脏犹如膨胀般令人感觉轻飘飘的，那是满足好奇心的知足。她心满意足地报出和康承相同的答案。

“戈幻枫。”

意识消散前几秒，小Z的出声呼唤让她回过神。

“抱歉。”

一声意味不明的道歉让戈幻枫露出惊愕的表情。她等待一句道歉太久了，任何时候都是。

所有玩家的离开宣告副本的结束，男人站在原地，聆听系统发出的声音——

【副本：人间无我已确认玩家通关，剩余玩家人数——3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