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第一次来，这池子看着还不错，就逛了逛嘛。”

唐糖面不改色辩解，“小师兄你也这样觉得吗？”

楚昀思索了几秒，摇头：“没有。”

唐糖：“……”

十几岁的小师兄不好沟通就算了，怎么小孩子的他也这么难沟通？

“那你要继续转转吗？”

“嗯，要转的。”

“你请。”

唐糖给他让路，又重新找了个地方坐下。

楚昀看了看她，继续沿着小径往前。

唐糖：“……”

他的强迫症怕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吧？

楚昀当真围着小院转了一圈，最后在门口处停下，回到原点，一点不多，一点不少。

转了一圈，按理他是该回屋里去的。

他往屋里看了看，然后转身，走到院子中间的石桌，找个干净的石凳，坐了下来。

爸妈在跟师父谈事情，肯定是有不能让他听到的话，师父才会让他出来的，既然如此，他就不该这么快回去打扰大人们。

唐糖：“……”

他是怎么做到十年如一日一成不变的？

唐家那几个小的，她刚出生的时候还能从他们身上看到一点未来的影子，但随着长大，每个人都变了很多，这小师兄却像复制粘贴一样，五六岁跟十五六岁完全没差别！

只能说，不愧是师父收的最小的徒弟。

唐糖观察楚昀，楚昀盯着石桌发呆。

两小只，一个坐在石凳上，一个坐在石头上，隔着两三米的距离，却愣是一句话没说，就这么维持着微妙的平和。

一如以前跟小师兄独处时一样，各忙各的，各想各的，互不打扰。

又过了莫约十几分钟，屋里大人们似乎结束了谈话要离开，说话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不大一会儿，云龙道长和一对年轻父母便出现在了门口。

“小昀。”

楚母朝楚昀招招手，“快过来跟师父道别。”

楚昀跳下石凳，整理了一下有些乱的裤子，朝大人们走了过去。

唐糖也不由自主跟着站了起来。

跟云龙道长道别后，楚昀便跟着爸妈离开。

走到院门口，楚昀突然停了下来，转身，直直看向唐糖。

唐糖：？？？

楚昀抬起手，挥了挥：“唐糖再见。”

啊？

唐糖慢半拍地也抬手挥了挥：“再见。”

虽然以后肯定还会再见，但看他刚刚那副不在意的样子，还以为他是不在意来着。

楚昀又用力挥了挥手，郑重其事地点了一下头，回应她的话。

还会再见的。

一家三口离开，云龙道长径直走到唐糖面前：“小施主等很久了吧？”

四十几岁的师父跟五十几岁的师父竟没多大变化，没年轻多少，也没觉得十年后的师父老多少，还是一样会用一双平静平和的眼神看她。

对她的到来不惊讶，也不意外。

平静得，倒显得唐糖自己冒失了。

“是挺久的。”

唐糖幽怨地看着他，“我连续来了五年了呢，每次道长都不在观里，怪折磨人的。”

五岁的唐糖实在太矮小了，得仰着头才能跟师父对视，脖子怪累的。

云龙道长笑了笑：“要进屋坐坐吗？”

“要的，外面石头坐着超不舒服。”

唐糖怨念满满地跟着云龙道长进屋。

进屋后，云龙道长先把桌上的茶水收走，清洗了，然后换了一套更为朴素，他常用的茶具。

唐糖觉得眼熟，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感慨：“道长你可真念旧啊。”

一套日常用的茶具，他竟然能用至少十年。

“能用就好，没有换的必要。”

云龙道长重新烧了水，洗茶杯，泡茶。

他指了指茶桌对面的椅子：“坐着说吧。”

唐糖便过去，坐了下来。

“道长，这几年你是故意躲着不见我的吗？”

云龙道长倒了杯茶，将茶杯送到唐糖面前：“喝茶。”

没有否认唐糖的话。

唐糖看了看热茶，叹息：“我现在还是五岁的小孩子呢，你不是应该给我拿牛奶果汁什么的吗？”

但还是小心拿起了茶杯，浅浅抿了一口：“好茶。”

茶香鲜爽甘甜，是她喜欢的茶叶。

云龙道长也浅喝了一口：“你要是喜欢牛奶果汁，以后我会准备点。”

唐糖：“……”

“还是不了，我在家每天都喝牛奶果汁，偶尔换换口味挺好的。”

“道长你还没回答我问题呢，为什么明知道我会来找你，还故意躲着不见我？”

唐糖接着追问。

见逃不过，云龙道长无奈放下茶杯：“还不是时候。”

唐糖：“……”

云龙道长话锋一转：“小施主近日过得可还辛苦？”

唐糖一愣，随即摇了摇头：“不辛苦。”

“我现在过得很轻松。”

“虽然身边经常会围着很多人，有时候会觉得很吵，很烦，但好像已经习惯了，安静时间太长反而觉得怪怪的。”

唐糖小手捧着茶杯，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突地自嘲一笑。

第98章 师父啊，这一世我能活多久？

“习惯真的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我竟然会习惯了那群小屁孩。”

“这些小屁孩现在都比你大。”云龙道长提醒道。

唐糖：“……”

“那也是小屁孩。”

云龙道长笑了笑，不跟她纠缠这个问题。

两人默契地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沉默了下来。

水中的茶水已经凉了，唐糖没有要续的打算，就这么捧着凉茶，呆呆地发着呆。

“师父啊，这一次，我又听你的话了。”

不知过了多久，唐糖自言自语地嘀咕着，“你真的好厉害啊，这一世我也过得很轻松。”

云龙道长给自己续了杯茶：“这是你自己的努力。”

唐糖不乐意了：“不是你让我顺其自然的吗？”

就像第一次见面那一世一样，对一个要寻死的人说顺其自然活着。

这一世，也对一个小婴儿说顺其自然……

她一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小婴儿，除了顺其自然吃喝睡，还能做什么呢？

也就她能忍了，要换个人，绝对要骂神棍骗子了。

“这五年，我过得挺顺利，扮演小孩子——什么都不想，遵从身体本能当一个只负责吃吃喝喝的小孩子，比想象中的要简单，我过得是真的很轻松。”

唐糖顿了顿，慢悠悠补充，“我身边的人也比记忆中的要好，他们都很宠爱我，托大家的福，我才能顺其自然度过无忧无虑的五年。”

“好神奇啊，明明刚见面的时候，哥哥他们还是记忆中的那个哥哥，是一看就知道长大会变成废物的样子，结果相处下来，发现他们好像也不是无药可救，慢慢长大后，性格都变得跟我认识的人完全不一样了。”

“无论是土包子的我，还是提升后成为合格名门大小姐的我，他们明明都不喜欢的，这一世竟然对我都还不错。”

“难道因为我还是小孩，更容易拉近关系？”

“啊，也可能是因为现在我是有父母疼爱的小孩，所以大家对我的关照也变多了？”

“这么一想又觉得好受伤啊。”

“因为我以前是没妈，爹也不疼爱的孩子，所以大家就自动把我无视，现在我有爹妈疼爱了，所以大家又把我当一回事了？”

“不过都没关系，人嘛，总是会变的，反正我现在也不讨厌他们，就这么着吧。”

汇报工作一样，唐糖絮絮叨叨说着过去的这五年。

“大概是因为我出生那天就险些被扔掉吧，爸妈觉得对不起我，所以对我特别疼爱，也特别小心敏感，虽然他们自己都没察觉到，但关于我的事情，他们总是会很小心看我脸色，顾忌我的感受，可以说是对我溺爱过头了。”

“师父你知道吗？前段时间我找到爸妈了，我想报恩，想对爸妈和哥哥好，就耍花招碰瓷妈妈，非要认干亲，那么蹩脚的碰瓷和谎言，我妈竟然都没多问，就这么信了，真让我认了干亲，她还认了哥哥当干儿子……”

“虽然这很利好我，给我省了很多麻烦，但她会不会太溺爱我了？”

“也多亏了我现在没什么想要的东西，但凡我有点欲望，他们俩都得被我败光。”

“爸妈疼爱我，宠我，我是很开心啦，但他们这样真的很危险，真担心他们以后会出事。”

云龙道长一杯接一杯的喝着茶，认真聆听着，时不时会接上一两句：“唐先生和苏小姐都是聪明人，身为父母，他们自愿为孩子付出全部，你无需有压力。”

“压力？”

唐糖从来没往这个方向想过，“难道我这是压力恐惧症？为什么会有这么离谱的事？”

她会因为爸妈对她太好有压力？

怎么听都怪怪的。

“师父我觉得你这用词不对。”

唐糖反驳他，“我现在还是孩子，理应享受父母的爱和照顾，为什么会觉得我有压力？”

云龙道长也只是笑了笑：“小孩子是不会去思考这么多的。”

唐糖：“……”

“所以师父你的意思是说，我现在扮演的小孩不合格了？”

“我没这样说。”

“……”

“你真的很奇怪呢。”

“明明是你让我顺其自然随心而欲的，我也很认真在当一个小孩子，你又说我想得多！”

云龙道长：“……”

又是沉默地反抗。

“师父！”

唐糖郁闷地放下茶杯，一只手撑在茶桌上，一脸严肃地看着云龙道长，“我觉得我这一次做得很好，要不是还有以前的记忆，我差点以为自己就是小孩子了！”

“嗯。”

云龙道长拿起茶壶，“还要喝吗？”

唐糖：“……”

“要喝。”

云龙道长便重新给她倒了杯新茶。

唐糖拿起，一饮而尽。

“我没有要怪你的意思。”

茶杯刚一放下，云龙道长又主动给她添了一杯，“只是想提醒一句，父母对孩子的爱本来就是无私的，他们心甘情愿为你做这些事情，你不需要想太多，否则他们会伤心的。”

唐糖眨了眨眼：“是这样吗？”

“那好吧。”

唐糖浅浅喝了口茶，“可能是我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溺爱孩子的父母，所以觉得有些奇怪吧，以后我会注意的。”

“如果实在感到困惑，可以试着跟父母沟通。”云龙道长提议道。

“沟通？”

唐糖一愣，突然想到前几天她因为说错话伤害唐贤齐他们，去找漂亮妈妈求助时，她对自己说的那些话。

“爸爸那边我不知道，但妈妈确实很愿意跟我沟通的，她前几天还在开导我来着。”

唐糖如实汇报，“她真的是一位超级超级好的妈妈。”

“我能跟她成为母女，真的挺幸福的，这一世不亏了。”

云龙道长一顿，缓缓抬头看向她：“看来这几年是真的很幸福。”

“对啊。”

椅子太高，唐糖的双脚着不了地，坐久了双腿有些麻，她双手撑在椅子上，晃了晃小短腿，恢复小孩调皮语气说，“我就说了我这几年当小孩子很成功嘛，你非不信。”

“怎么样师父，我这一次也很听话吧？”

云龙道长：“嗯，不错。”

“是吧是吧。”

唐糖开心笑了笑，“为了当一个合格的孩子，我都没有拒绝漂亮妈妈安排我去上学——虽然五岁多了才开始去学校很晚，但我要是再找借口拖下去，就要被人怀疑了。”

“世事难料啊，谁又能想到，时隔这么多年，我竟然又要回去读小学。”

“不过……”

唐糖顿了顿，忽而一笑，“世事难料呢，谁知道最后又能去多久。”

似乎想到了什么，唐糖双眼一亮：“师父，我前两世听你的话顺其自然，不带脑子轻松过好了每一天，但还是没能逃过命运的摆布，我这一世也听你话，现在还活了五年了。”

“做得好。”云龙道长表扬道。

“那我这一世还能活多久？”

唐糖语气平淡说，“师父你给我算算呗。”

云龙道长：“……”

“师父？”

“情况不同，没法比较。”

“……你就接着忽悠我吧。”

云龙道长：“……难得重头开始，你就没想过别的可能性吗？”

“你是想说我能活下去了吗？”

唐糖转头看向屋外，莫名的想起了一些以前在这里生活的片段。

“我怎么敢。”

她回头，苦涩一笑，“我怎么敢奢求不属于我的东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