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姊难为
作者:葡萄茶茶 | 分类: | 字数:52.8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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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度逃离……
卫亦舒不愿再想,卢文昭也不再继续。
两个人静坐两旁,默然无言。
卢文昭显然是受了不少皮肉之苦,脖颈上,手腕上都是错落的疤痕和新鲜的伤口。
卫亦舒一时不忍细看,他倒是极自然的用袖子轻轻遮了。
沈素洁回来时,卢文昭正与她说起江全的簪花会。
“小娘子中的魁首总是袁家四妹妹,卫阿姊若是早来两个月,还能看见她的花车游街。”
卫亦舒点点头,“我偶然听袁大郎说起过两句。”
卢文昭笑了笑,“阿兄素来端庄自持,连我都不曾听他谈这些身外事,看来卫阿姊与阿兄很是相熟。”
卫亦舒正要说什么,沈素洁便掀了帘子进来,笑意盈盈,好似没有看到卢文昭一般。
“阿姊今日睡得好么?”
卫亦舒移目看向他,“尚可。”
沈素洁点点头,这才看向卢文昭,神情淡淡,卢文昭便起身向她告辞,“文昭告辞。”
说是告辞,其实不过是软禁在一个院子里。
沈素洁等她走了,方才道“阿姊方才在说什么?”
他像是偶然提及,无意问起,卫亦舒却没有真的当他随口一问,慎之又慎选了个答案“只是说起了江全的旧事。”
沈素洁坐在她身侧,微微侧首就能触到她发间晃动的珠坠。
“我以为阿姊会想起旧人。”
卫亦舒微微蹙眉,“你在说什么?”
沈素洁垂下眼帘,笑道“没什么,只是有些吃味罢了。”
“倘若没有我,阿姊多半会守约嫁给袁从简。”
卫亦舒一时无话。
他却已经先起身走了,珠帘被他用力拨开,晃动得厉害。
日子难得安宁两日,卢文昭并不怎么出房,即便同在一个院子里,也几乎不怎么见面。
即便被如意请出来喝杯茶水,他也只在院子里,喝过了,他就起身告辞。
“好心请他,还提防着我们。”
如意不知其中缘故,忿忿不平的嘟囔着。
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
口里说着提防,其实不过是以为他看不起卫亦舒这个无媒私奔的女郎。
堂堂侯府贵女,落到如今与一个陌生男人同居一院的地步,还被对方轻视。
这样的屈辱,除了卫亦舒,也只有她介意了。
“我想吃浮元子,如意,你再去替我做一碗,好不好?”
如意叹了口气,“我怎么敢说不好,只是那东西吃多了不好克化,女郎少吃些才好。”
卫亦舒仔细地看着她的神情,轻轻点头道了声好。
直到她走了,方才回过神。
卢文昭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遥遥看着她,面具之下,是一双了然的双眸。
卫亦舒转身回了房间。
夜里雨又下了,寒风更加凛冽。
如意护好手中的食盒一面快步往房内赶去。
见到沈素洁身边的亲卫,脸色就不大好,漠然进了房。
一进来就喊她“女郎,我带浮元子来了。”
沈素洁难得坐在一边,自己看着自己的书。
晦暗的夜色中,他的神情也难辨起来。
卫亦舒端坐一旁,看着她将东西拿出来,又眼巴巴的看着自己。
忍不住轻笑道“我不多吃,只吃一颗,你放心。”
“你去把里面的匣子拿出来。”
等她拿来了,卫亦舒已经吃了一颗,碗里还有两颗冒着热气的滚白的浮元子。
“这里头装得是什么?我怎么没见过?”
如意呈到她面前,卫亦舒伸手打开来,里面都是些金玉翡翠的玩意儿。
灯光下熠熠生辉,十分夺目。
“还有两颗,你替我吃了。”
如意往里间的沈素洁看去,见他怡然自得的看着书,便接了过来吃着。
“这些都是我替你准备的,回了新县,或是嫁人生子,或是终老一生,都是够用的。”
如意嚼着,垂下眼眸没有说话。
卫亦舒伸手抚在她的脸上,柔声道“如意,回去见一见你的父母兄弟,假使他们不好,这些东西你都要自己收好了,不要叫他们看见,知道吗?”
“女郎说这些做什么。”
卫亦舒看着她将东西都吃下去了,方才道“如意,就当你替我去看一看斯越,好不好?”
如意霎时眼眶一红,张了张口,却始终没有说出话。
“他必定受了许多苦头,你替我去见见他,告诉他我一切都好,叫他不要回宛南。”
“好不好?”
“我不去。”
可是没等她再说些什么,强烈的眩晕感便袭来。
如意下意识握住她的手,却只听她道“替我去见见他。”
卫亦舒扶着她的头慢慢放在桌子上,沈素洁已经起身过来了。
“阿姊舍不得,不如留着她。”
卫亦舒闭上眼,摇摇头道“不必了。”
沈素洁弯腰将她扶起往内室去。
掀开珠帘的刹那,她转头看向如意,忽然道“沈素洁,她们会好好活着,对不对?”
沈素洁擦去她脸上的泪,“阿姊放心。”
再度逃离……
送走了团圆和梁成碧,现在又送走了如意。
卫亦舒的心事才真正的了结。
而公孙芳和的结局,也终于来临。
重阳节当日,公孙芳和最后一支精兵被留在了陶中。
众人仓惶,想要退守陇西,却被早已等待多时的谢常剠之兄领兵追击而来。
三面夹击之下,大势彻底去了。
只要越过佘春山关,公孙芳和便可退守陇西春州一隅。
公孙芳和坐在马上,回头一一看去,看着那些或是焦急或是退缩或是疑心的目光,秾丽的面容不复往昔的风流快慰,目光深沉,神情难辨。
从开始的步步紧逼,到如今逃窜佘春。
不过半载而已。
十数年的筹谋,到如今,不过万余人的兵马。
“再下是何处?”
裴静朝往下看了看,方才道“和新州的州口,灵鹿关。”
公孙芳和点点头,随即命人先行进城。
卫亦舒坐在马上,本以为他打算退居陇西,本想跟着他们直接进去,沈素洁却拉住了她。
直到全部人马都进城了,他依旧默然不语。
“你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吗?”
沈素洁了解她,可在这些时日的相处中,她何尝不是也将他了解了大半。
沈素洁看着里间来往的兵士,声音有些沉,夹杂着她分辨不清的诡谲情绪。
“阿姊,你恨我吗?”
这句话来得突兀又平静,她一时怔在那里。
沈素洁忽而一笑,“阿姊,你自然是恨我的。”
“鹿灵关内有个极为灵验的观音庙,我得空了就带阿姊去看看。”
卫亦舒心中不安,见他要走,下意识就拉住了他的衣袖,“你到底要和我说什么?”
沈素洁反手将她的手握住“我和阿姊置气这么久,还以为阿姊总会过来哄哄我的。”
她才要说什么时候吵过架,突然就想到了那天在卢文昭走后说的话。
他将她的神情看在眼里,却难得没有要和她争辩到底的念头。
若是再往前些,他恐怕非要听到她低头认错不可。
“我与袁从简从来都是清清白白。”
沈素洁摩挲着她的手,迟迟没有说话。
卫亦舒也不再辩解,只静静看着他。
天色越来越晚,城内已然喧闹动起来。
“阿姊还记得那天调戏你的人么?”
眼见她再度露出茫然的神情,沈素洁轻轻笑了笑,却没有半点温度,只有森然的寒意。
“我扶阿姊一把,阿姊都恨不得即刻就与我撇清干系,遑论平素避我如蛇蝎,原来换作别人,阿姊也是可以宽宏大量的。”
卫亦舒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样刻薄起来,可是听见了这句话,脸色还是有些不好看。
沈素洁勾住她别开的脸,“我叫人将他剥了皮,做了灯笼。”
短短几个字,从他眼眸中看到的,全是诡谲漠然,让她觉得骨子里都浸着冷意。
她将他的手拨开,避开了视线,才觉得能喘过气,“我不想听这些,进去吧。”
沈素洁将她的手再度握住,不再说这些。
只是夜里她还是做起了噩梦,目之所及,街市一片血红,连带着月色都染上了几分阴森的可怖来。
一声声女郎从四面八方传来,有男有女,等她好不容易看到卫家的灯笼时,一阵风将灯笼吹动了,待它翻过来,却是一双瞪得极大极红的眼珠子。
“阿姊,我在这里。”
她陡然惊醒,翁鸣声尤在,连带着手脚都在发麻。
沈素洁将她抱进怀里安抚,”阿姊别怕,我在这里。”
卫亦舒闭上眼,只是喘得厉害。
窗外隐约有更夫的声音,一声一声,并不真切,却将她的神智拉了回来。
“睡吧。”
她闭上眼,仍然是那双滴着血的眼珠子,便下意识抗拒他。
沈素洁将她搂紧了,轻轻抚着她的背“我不该说这些,明日叫他们送些安神的汤来。”
她敷衍着应了。
沈素洁看着她的眉眼,轻轻抚了上去,动作极轻。
卫亦舒总想着公孙芳和求权,从来没有想过真正的,亲眼看着他拿一城的百姓当作阻挡公孙卞真的肉盾。
鹿灵关内几千百姓,男女老幼,无一例外,被束上了手脚,驱赶到了城门口。
外面是公孙卞真的三万余人,城墙之上,是裴静朝等人早已准备好的弓弩。
沈素洁带着她站在城墙上,看着底下那些人几乎是跪在地上恳求着对面的人时,忍不住打颤。
沈素洁将牵着她,视线落在对面的玄衣男子身上。
这也是她第一次见到这本小说里的男主公孙卞真。
即便隔着距离,她也能从人堆里一眼看见他,那是真正的,极为耀眼的存在。
墨发金冠,身姿挺拔,面容艳丽胜过牡丹,抬眸转目间,锐利得像一把出鞘的冷剑,气质浑然天成,即便是坐在马上,也能叫人为之臣服。
“听闻太子素有仁善之名,今日,就劳烦各位了,只要你们好好求他,他一定会放了你们的。”
再度逃离……
公孙芳和说完,便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卫亦舒。
然后转身下楼,与众人一同准备向陇西出发。
谁都知道这是公孙芳和的阳谋,他要保存实力奔赴陇西春州,必须为自己争取最多的时间。
卫亦舒看着底下的人,看着他们稍一反抗就被一箭穿心,不得不继续求对面的人,忍不住拉住了沈素洁的衣袖“放了他们…… ”
沈素洁只是牵着她的手。
变故也不过在须臾之间,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阵阵的尖叫,她下意识看过去,只见两条狗冲进了人群中,生生撕咬下了一只胳膊。
紧接着便是一阵箭雨射来。
她一时怔在那里,看着骑在马上的青年面无表情的提枪戳进了一个女人的心口,看着女人痛苦的把住枪杆惊恐的想要逃走,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胸前的鲜血像水一样喷洒出来。
沈素洁忙捂住她的眼睛,一面下令,一面叫斥候送信。
沈素洁随即叫了沈玉荷与许至越来,几乎是半捆着才把她扶上马。
“阿兄,我要留下来。”
沈素洁面色严峻,毫不迟疑道“你即刻随许至越去春州。”
沈玉荷拿了枪就要重新上城楼,被他一把拉住,“玉荷!”
沈玉荷怃然红了眼眶,“我可以把卢国公射下马,也可以把太子杀了!凭什么要我当逃兵?”
沈素洁匆匆看过那边的情形,一面将一张纸塞进她怀中,“三娘,替阿兄带嫂嫂去春州。”
说罢便将她推到许至越那边去,转身快步走了。
沈玉荷气急,却也还是携着卫亦舒往公孙芳和那边追去。
她所带人马不多,行得狼狈,不知快马跑了多久,只知道马已经开始吐白沫了,沈玉荷才下马重新安排。
“此去难知殿下会不会被谢常剠偷袭,我们不能沿路追上,从西侧转道去春州最为适宜。”
沈玉荷借着微弱的烛火看地图,看了片刻,只能咬牙道“你们去,我去接应阿兄。”
许至越连忙拉住她“不可!此番主子断后,已是自顾不暇,三娘去了反而成了主子的掣肘。”
沈玉荷心中急如火焚,明知他说得是对,却又无法即刻做出这个决定。
纠结片刻,沈玉荷还是让人放了马,带着百余人往春州去。
山中阴冷,加上这样的时节,风仿佛刀子一般直往骨子里戳。
卢文昭跟着众人,走得踉踉跄跄,脸色煞白。
卫亦舒亦是走了不到半个时辰就腹痛得厉害。
眼见如此,沈玉荷不得不找了个避风的地方歇息。
一坐下,沈玉荷就看向了卫亦舒,“早知今日,当初就该直接送你去春州。”
卫亦舒闭上眼不答,沈玉荷便转过头自己气恼去了。
许至越忙碌得厉害,一面生火,一面寻来取暖的衣物来。
沈玉荷冷眼看着,见他殷切至此,到底说不出什么来。
“许至越,明日你带嫂嫂先行离开。”
众人各自散开,有的要夜巡,有的要捡柴生火,有的睡在各角。
许至越环顾四周,见无人留意,便小声道“您得和我一块去。”
沈玉荷看向卫亦舒,神色复杂,“我不能舍下阿兄,你不必再劝我。”
许至越沉思片刻,只能说是。
沈玉荷这才对上卫亦舒,“我真心把你当作我的姊姊,当作嫂嫂,你去了春州,不要还像在宛南一样天真。”
卫亦舒看向它,她脸上尚有干涸了血渍,一双眼眸清亮有神。
“争权夺利,本来就是舍身为棋子,不管是你,还是我,我从前喜爱你是真,后来不喜你也是真。”
“但为了我阿兄,你要把我的话放在心里。”
卫亦舒看着她,没有说话。
沈玉荷却自顾移开视线,看向了一旁的卢文昭。
面具早已在奔波中丢失了。
暖黄的火焰跳跃在他的面容上,将他的神情更添了几分柔和可怜。
“许至越,你明日带上卢文昭,有他在,可以扰乱卢家那对父子的视线。”
卫亦舒看着火,听她一句一句的安排着,便抬头看向了卢文昭。
他好像总是这样,淡然文雅,即便生死握在了别人手里,也依旧平和从容。
沈玉荷才吩咐好,忽然见一个人影从远处过来,窸窸窣窣的,在这深山密林中,诡异得叫人头皮发麻。
沈玉荷拔了剑,盯着那个人影,站在最前面的兵士有些手抖,一面看一面抖着腿,“站住!”
来人立马住了脚,然后道“女郎,是我,如意!”
一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卫亦舒便立刻走上去,等她寻到人,沈玉荷也拿了火把来。
如意身上的衣裙满是被荆棘勾破了的划痕,脸上还有漆黑的灰,头发亦是散乱得如同鸟窝,不说话连男女都辨认不了。
沈玉荷环顾四周,又命人去查看一番才将目光放在两人身上。
卫亦舒忙将她上下看了,将她拉到火旁暖手。
“我不是叫你走了吗?你怎么在这里?”
如意看着沈玉荷,如同炸毛的猫,紧紧盯着她,一面往卫亦舒身旁缩着。
“我求了沈大郎,求他先把我留下。”
卫亦舒蘧然眼眶一红,伸手将她抱在怀里,“你怎么这么傻。”
许至越对上沈玉荷询问的目光,轻轻点了点头。
她这才静下来,坐在一旁,时不时拨动一下棍子,或是添一根柴。
如意找了大半天,才找到她,这一下恨不得把自己和她锁起来才好。
“女郎,你靠着我睡一睡吧。”
卫亦舒用袖子擦去了她脸上的灰尘,一面抚着她干裂的唇角“从前那么爱漂亮,还那么胆小,怎么就敢一个人跟过来!”
如意忍着眼泪勉强扯了些笑,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沈玉荷忽然道“这么远的路,这么密的林子,你怎么找到我们的?”
她连路线都是新找的,虽然匆忙,来不及销毁痕迹,可是在这深山中,孤身一人过来还是极不现实的。
看着她审视的目光,如意低头道“沈大郎叫人把我送过来的,后来跟他走散了,我就自己听着声音往你们这边找来了。”
沈玉荷沉思着,也没有说什么。
如意不安的往卫亦舒身边靠了靠,“你要是不信我们,可以让我们自己去春州。”
沈玉荷看了她片刻,没有说话。
卫亦舒紧紧握住她的手,试图依靠这点温暖将这长夜度过去。
熬了一夜,天光微亮,沈玉荷又再度带人启程。
许至越被吩咐背上了如意。
卫亦舒也是才看到她是光着脚挨了一夜,脚上满是血泡,大大小小的伤口从脚底蔓延到了小腿。
沈玉荷就直接吩咐了许至越。
一行人尽量往人烟稀少的小路走。
到了日上中天,几个人才觉得有了些暖意,舒坦了些。
沈玉荷依照原定的计划将她们交给许至越,又将跟随沈素洁的十个旧仆交给他。
“倘若我阿兄回不来,嫂嫂就劳烦你送去春州了。”
许至越跪拜在地,叩首道“请三娘放心,至越以性命担保,必定会护送娘子去春州!”
沈玉荷点点头,弯腰扶起他“多谢许先生。”
沈玉荷看向卫亦舒,却也终是点点头而已。
直到她离开了,卢文昭才收回了视线。
如意也是在这时,真正的认出来他。
十余人继续往前走,许至越背着如意,时不时要看一看卫亦舒。
见她脚下踉跄,便喊了人找了跟拐杖给她。
走得久了,脚下绵软舒适的鞋便成了刑具,卢文昭不知何时走到她身侧,伸手扶住她。
对上她诧异的目光,卢文昭也只是笑笑,而后就这么隔着衣袖掺着她。
“娘子再忍一忍。”
眼看越走越慢,许至越心中虽然焦急,但更多的,是对周遭的警惕,稍有风吹草动,他便疑心起来。
半天下来,他们皆是精疲力尽。
等到好容易挨到了城外,捡了个破庙的一侧歇脚。
如今天下大乱,莫说和尚,便是乞丐也是难得,但凡见了,几乎都被拉去充军,或是拉去服役去了。
许至越将她们安顿好,就坐在一旁揉着肩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