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姊难为
作者:葡萄茶茶 | 分类: | 字数:52.8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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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卫朝安的秘密
“我知道,你不是我的女儿。”
真正的卫亦舒,怎么会理解他呢。
卫亦舒的脑子这一霎空白一片,又意外的有了一种落脚的安心感。
卫朝安似乎是对她的表情早有预料,继续望着山间的野草自顾说着话。
风吹着他的僧袍一卷一卷的,好似整个人随时都要消失于天地间。
“我同你一样,并非这个时代的人。”
卫亦舒遽然抬起头看向他,几乎想走上前扯着他把话问清楚,可是很快她就冷静了下来。
“我生于1990年,就读于青山大学历史系。”
卫朝安的声音有些沧桑的温和感。
娓娓道来,像是说着别人的故事。
“睁开眼,来到了陌生的朝代,于我更像是一场亲历见证真相的经历。”
那时的卫朝安,除了惊惶之外,更多的,是对于这个朝代的好奇与试探。
那是一种亲身体验一把游戏人物人生经历的新奇感与刺激感。
他坚定着自己可以回去,也许是在他某一天的梦中,也许是某一次的意外死亡之后。
所以卫朝安极快的适应了这个时代。
“我试图复刻王勃的一生,凭借着记忆,努力学习着一切,年少成名后,我见到了许多人,喝过许多酒。”
那是一场酒醉之后绚丽繁华的梦。
他清醒着将每一个人的样貌,神情,动作,神态,生活习惯都记在心里,也像个演员一样做好卫朝安。
想着有朝一日回到现代后,从浩瀚的历史长卷中找到这个他从来没有听过的朝代,然后作为这个朝代的亲历者和见证者,亲手书写出属于这个时代与朝代的一切。
没有谁能拒绝这份荣誉。
可是渐渐的,他不再满足于现状,便选择弃笔从军。
“我第一次击退匈奴的时候,杀了三十二个人。”
卫亦舒没有说话,只有手指的颤动在无声的诉说着她的不平静。
卫朝安微微侧头看着她,目光中夹杂着许多道不明的情绪。
怜悯,惋惜,无奈,复杂到她无法去分辨出来。
“二十一岁,我和袁清素一同在战场上策马杀敌,互相比较着谁能拿到更多的敌首。”
“二十三岁,我在大漠之中,带着人突入敌军腹地,最后满身血污,只身爬过一重一重的沙丘回到营地。”
“我以为我在复刻霍去病的人生。”
军中号角的声音在天明时响起,大军身上的明光甲在阳光下冒着冰冷的寒光。
皇帝见了他,赏赐给了他一杆银枪,夜宴上牵着他与群臣共饮。
他骑着马走在街上,漫天都是朝他扔来的帕子。
“我还见到了,我最喜欢的姑娘。”
他也和她做了夫妻,新婚夜里,他紧张得手心里都是汗。
哆哆嗦嗦的握着她的手,却又觉得自己的手上茧子太多,不敢用力。
他爱她的小性,爱她的温柔,爱她理解自己,爱她和他在烛光下互诉衷肠时的羞怯。
人生得意,莫过于此。
卫亦舒下意识不想再听下去。
脚下却仿佛灌了铅水一般。
“我以为我见到了盛世大唐。”
那个藏在诸多诗人留下的诗句里提到过的大唐。
他一个钟情于历史的人,居然忘掉了自己的专业知识,迷失于繁花锦绣的梦境当中。
“我也以为我适应了这个时代。”
他竭力做一个足够善良的人,他的父母也是那样和善。
身边的所有人都是那样和善。
他们彬彬有礼,饱读诗书,口中讲述的,全是黎民百姓。
“也是我,亲手坑杀了一千叛军。”
卫亦舒眼睫颤了颤。
卫朝安语气平静,淡然的仿佛是跪在佛前念着经文。
“他们是受黄河泛滥影响的百姓,活不下去了,聚集在一起,想到天子脚下,求得圣人的垂悯。”
皇帝向他下旨,要他前去剿匪。
就地坑杀。
四个字的圣谕,卫朝安听过太多了。
他当真以为那是一只叛军,命人早早就坑挖好,带着两千人,将他们尽数逼到跪地求饶,他们手里只有些木棍,菜刀,甚至是木桌的一脚。
他骑在马上,遥遥看着,只听得到一片哭喊的声音。
袁清素同他一道而来,说他已经再过几个月就要迎娶新妇,邀请他一起去江全府做客。
尘土飞扬得厉害,比在大漠的黄沙还要呛人迷眼。
其实没有见什么血,他们也没有反抗,只是不断求饶,不断述说着自己的来处和祈求,不断说着自己不是叛军。
袁清素还在和他谈论着明日要去东宫赴宴的事。
“我觉得我适应了时代。”
卫朝安再次说了一遍,更像是呢喃。
可是他怎么能适应呢。
他以为自己是在打匈奴,给天下百姓一个安稳的日子,给一个明君当将军。
可是皇帝是皇帝。
他想要美人,铁骑就要跨过千里,将他们直接划入自己的版图之中。
他想要边陲臣服,军队就要浩浩荡荡的踏平那些部落。
“我以为我同她是心心相印,钟情于彼此。”
可他的妻子却在孕中替他寻了一个妾室,笑盈盈的说她仔细挑选过,是个很不错的。
“我以为我的父母是和善的。”
可他们也会冷漠的高高在上的把一个人只是想勾引他的婢女杖杀于庭下。
“我以为我的知己好友,都是胸有志向的人。”
可他们会将自己的怀孕的妾室送给旁人,会将前一刻还抱在怀里小意的女子手脚打断。
蝇营狗苟,贿赂上级,压榨平民,草菅人命,会为了一块用来临时起意看中的山将平民驱赶出宛南。
卫亦舒闭上眼,“别说了。”
跨越了千年百年的厚重的隔阂,将他周身虚浮的美梦悉数打碎。
妻子是夫君的妻子,父母是儿子的父母,圣人是王朝的圣人,知己是卫朝安的知己。
和他有什么干系。
卫朝安转身看向她,目光依旧温和,“你向他们叩首,向他们求饶,向这世间的规则低头,你觉得你已经适应了这里。”
“可真相就是,人在制度面前,根本无法保留自己;你只是暂时还有足够的气力去隐藏身上陌生的味道。”
“你在吃人的时代之中谈适应,可是这些,不过是一时的掩耳盗铃。”
“只有融入他们,成为他们,你才能真正的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