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山城的铁矿场，位于大行山脚下，距离西城门五十里。

矿场负责人滑金正，领着檀王王妃一行人参观介绍。

矿场开矿冶炼一条龙。

开矿的工人全部为罪犯和奴隶，铁矿石开采出来，运到旁边的冶炼作坊炼化灌笵。

炼铁坊旁边是木炭作坊。

冶炼炉连通风箱，敲碎的铁矿石放进火炉，铁水从火炉底部的口子流出，涓涓细流最后流进铁范，灌注成简单的生铁制品。

这些半成品运往打铁铺，经过进一步加工，变成生活常用的工具。

铁矿场旁边堆了小山似的碎铁矿。

花七七奇道：“滑金正，这里放着这么多矿石，为何不炼？”

滑金正解释道：“王妃有所不知。中雍大小铁矿最早都是炼兵器的。自从五国一统，战事少了。像咱们这种小场子，兵器铁范上缴，不再准许造兵了。

炼矿只供应汤山城日用。至于这备下的矿石，是按照旧制，预备战时征用的。”

“那你先炼成生铁，放着不好？”

“贵人刚可瞧见了，咱这炉子，火力不够，每次能烧出的铁水有限。烧出的铁，也只能供汤山城用，再多没有。

就是现在庶民手上的农具，也是一半木石，一半刃部镶铁。全铁的农具，只有大户才有。”

“原来是这样。”

这个时代的冶炼炉，用的是木炭，火炉温度低。

造出的铁矿相当一部分是疙瘩状，化铁水率低。

怪不得雍帝敢把铁矿场一起打包分封了，原来是矿场产量低，不成气候。

迎面一盆冷水，花七七有点失望。

她的民生大计，很大程度上，依赖铁矿生产。

产量上不去，别的免谈。

她拿出了犁铧的样本，“这东西，打三百份，需要多久？”

滑金正接过犁铧，观察了会，轻笑道：“三百份倒不多，就是造范要点功夫。王妃不急的话，明天来拿。”

“好，那你去安排吧，我明日晚些来拿。”

滑金正拿着犁铧，交代工人打范去了。

花七七和蓝山玉坐到金正厅小憩。

过了一会，矿场大门外传来骚动。

只听一个老妇人尖利叫道：“金正大人，您要的墨玉雕我给您带来了！您怎么不见人啊！”

“快拖下去！”这是门卫的声音。

有热闹看跑得快。

花七七起身，对檀王说：“咱们去看看？”

不等檀王回答，脚步一抬，风似地出去了。

大门外，一位头发花白衣衫破旧的老妇人，手里抱着一个打补丁的麻布包，正死赖在地上不肯走。门卫与她推搡。

“金正大人！”老妇人嘴里大声嚷嚷：“大人说好了一手交人一手交货，不能说话不算数呀！”

金正从矿场跑出，急得脸上冒汗。今日檀王在，他跟守卫说了，无论谁来了，先挡回去改天再来。哪知这无知老妇嚷嚷开了。

金正怒斥：“哪来的疯婆子，快打发了！”

两位门卫得令，各拉了老妇人的一只胳膊，架着她走。

“金正大人，是我呀！你认不得我了？”老妇人犹自挣扎。

麻包掉到地上，滚出一件墨黑的骏马雕塑。

“慢着！”花七七喊道。

九娘上前，推开两位门卫，扶住老妇人。

老妇人挣开九娘的搀扶，扑向地上的骏马雕塑，捡起看看没有损坏，松了一口气。

她抱起雕塑，跪到花七七跟前，“这位贵人，您帮我做主啊！只要放了我儿，这个墨玉雕给你！”

八斤上前一步，接过她手中的骏马雕塑，举到花七七面前。

雕塑乌黑光亮，古朴细腻。

老妇人说是墨玉，可八斤捧在手上，明显分量较轻。

花七七接过掂量掂量，细看，马腹中可见木质的纹理。

她的眼中射出一道亮光，这不是墨玉，这是煤玉啊！

有煤雕就说明有煤！

有煤就可以炼矿！

她不动声色地问：“这个墨玉雕哪来的？”

“是我儿做的。”老妇人答。

滑金正见瞒不住了，忙跪下请罪：“檀王，王妃恕罪！这位老妇有一子，是抓回来的逃农，分到矿场当矿奴。

老人家只有这一子，数次来求我放人。我看着不忍心，就让她拿了墨玉雕来。本意想着陛下五十大寿，如果献上此玉，或许能帮她求个恩典。

不想今日惊扰了主子，下官有罪。”

一番话真真假假，轻松地把贪污私放奴隶的罪遮掩了。

身为金正，找个由头私自放个把奴隶，捞点油水是常事。

“你去把那位奴隶提到大厅，我要问话。”花七七的语气不咸不淡。

滑金正摸不清她的意图，心中惶恐，连忙叫人去了。

“别怕，进去说。”花七七扶起老妇人，让她跟着自己进了公事厅。

很快，滑金正提了一位黑瘦的矿奴进来。

老妇人看到儿子瘦脱了形，拉了他的手，默默掉泪。

矿奴挺直身板，神色桀骜，进门时朝主位扫了一眼，握着老娘的手，不发一言。

滑金正看了冒火，敢情刚才路上讲的话，他都当耳旁风了。

滑金正踢他膝盖肘，“这是檀王，檀王妃，还不跪下！”

老妇人拉着他，一起跪了。

“老人家，你年纪大了，免跪赐座。”

花七七使个眼色，九娘拿了一个软垫，拉老妇人一旁坐了。

矿奴脸色微变，抬眸凝视坐主位的两位贵人。

“你也坐着说话吧。”花七七问：“你叫什么名字？”

矿奴跪坐，答：“花雕。”

“你姓花？”

“是。”

“说说你的故事吧。”她的语气转柔和，“你怎么会成为矿奴的，这个墨玉又是怎么来的。”

花雕抬头，看出了她眼中的善意。

他不再隐瞒。

这是一个典型的逃农案例。

花家是大行山脚下的农户。一家五口。花父花母，花雕的哥哥，花雕，还有一个妹妹。

花父早年被征兵，死在了战场上。花母带着他们兄弟妹三人艰难度日。

他天生手巧，农闲时刻个小木人哄妹妹开心。

后来上山打柴，无意中发现山上有种轻盈的黑石头，用来雕刻再好不过。

妹妹出嫁，他精心刻了一条黑石手串送给妹妹。

有次妹妹遇到一位贵人，看中她手上的黑石手串，花钱买走了。

再后来哥哥因病去世。母亲年迈身体不好，两人耕完公田，剩下的私田无力耕种。

他想了想，决定带着母亲逃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