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蒹葭胳膊一弯，素手探入怀中，摸出一方白帕结成的小包。她指尖轻轻颤着，想要将白帕打开，重伤之下却力不从心。

她望向上官屏：“你帮帮我。”

杨大海道：“贱人，死到临头，还想耍什么花样！”

上官屏剑尖一颤，将白帕挑开，里面是一粒指肚大小的药丸，颜色极淡，有如凝脂。

曲蒹葭嘴角轻轻一扬：“这兰脂寸烛丸，我只剩一粒了，你拿去吧。”把手向前送去。

上官屏纤指捏起药丸，嗅了嗅才放入怀中。她冷冷地问道：“你为什么救我？”

“上官堂主、上官妹妹，我一生算计，就是为了让五凤帮能浴火重生，我……把它交给你了。”

上官屏哦了一声，双眼睁得大大的：“把它交给我？为什么？”

曲蒹葭挣动着身子，却始终无力坐起来。

上官屏犹豫了一下，把左臂垫到她身下，帮着她坐起。只觉她身子轻飘飘的，好似一阵风就能吹走。

她实不敢相信，眼前这柔若无骨的女子，便是那个叱咤江湖、杀人无数的魔头。

曲蒹葭喃喃地说：“在那个人的帅帐里，娘临死前还在求他，放过帮中兄弟、放过五凤帮。娘望着我，眼睛还没闭上就去了。

我知道，她是在说：‘我把五凤帮交给你了。’娘一定在上面瞧着，看着帮里的兄弟任人宰杀，看着五凤帮七零八落，她该有多伤心。”

曲蒹葭说到这里，黯然垂下眼皮，泪珠晶莹，冲开颊边的血迹，滚落下来：

“我在这世上快乐的时光不多，都是在娘怀里度过的。她的心愿，我一定要做到。

我算计了二十几年，才见到一点希望，可……如今回天乏术，要是还在乎这条残命，就难免连累到五凤帮。上官妹妹，我知道你心肠好，求你好好待它。”

上官屏心中一动，忽的明白了她的心境：

她原非生来就是恶人，只是执念太过深重。五凤帮本已覆灭，虽然冤屈、虽然无奈，却难以逆转。

她却割舍不下亡母的心愿，苦心孤诣地活着，是为了五凤帮。今日自寻死路，也是为了五凤帮。

曲蒹葭抬起手，颤巍巍地伸向上官屏，似是要把掌心里一团无形的物事，交给她一般。

上官屏猛然把手缩了回去，摇头说道：“我没有你那么大的本事，管不了五凤帮的事，我也不会再回通元谷了。”

曲蒹葭眸子里的光采忽然消失，浑身的生机，便在这瞬间被抽走了。手掌一垂，落到了空处。

黄鹤冷冷哼了一声：“你这婆娘戮害无辜，想装可怜让我们饶了你，没门！”

曲蒹葭怔然半晌，又望向杨大海，哀声求道：

“通元谷里留下来的老老少少，全是些不会武功的，没做过什么恶事。敝帮昔年为清泰诬陷，他们为江湖中人视为奸邪，能苟活到今日，已是不易，请你别难为他们。”

杨大海点点头：“正邪忠奸，咱们自然辨得清楚，你无需挂怀。”

曲蒹葭道：“小女子谢过了。”

说话之间，北面的尘头越腾越高，同低空的浓云接在一起，似是一张大毯，席地卷了过来，尘雾中点点寒光隐现，正不知有多少兵马杀到。

解灶主凝目分辨旗号，惊道：“不是辽兵，是女真铁骑！”

杨大海这才如梦初醒：“那背祖忘宗的王八蛋勾结的原来是女真人！”

场上人人脸色大变，忽的鸦雀无声。

其时女真人兴兵伐辽，兵势正盛。辽军欺压大宋百余年，可在其兵锋之下却不堪一击。宋人听得这等威势，无不咂舌称奇。

众人听得女真铁骑压境，个个心惊。曲蒹葭的部属本是乌合之众，哄然一声，纷纷向南奔逃。

黄鹤向北疾奔几步，探长了脖子望去，想瞧一瞧这支杀得辽兵丢盔卸甲的雄师，到底是什么样的妖魔猛兽。

刘蓬风急忙把他拽回：“老弟，金兵杀过来了，咱们快退回雁门关！帮着官军据险扼守。”

众人齐声称是，向雁门关退去。

上官屏走开两步，忽又转过身来，望着曲蒹葭说：“我背着你走。”

曲蒹葭身子靠在一块石上，双眼微闭：“我倦得狠了，要歇一会儿。”

杨长老眼见追兵渐近，上来催促，上官屏这才转头行去。

仓惶奔出数里，忽听背后一阵尖锐的箫声飘了过来，似鬼哭，似悲嘶，说不出的诡异。

这箫声撕裂了鼓点般的蹄声，似是草芽顶开冻土，倔强地透了出来。

上官屏攀上一个小坡，回头望去，见一个血红的身影，孤零零的映在昏黄的天地间，分外醒目。

便似从天宫里坠入人间的一滴血，又如从枝头掉落泥淖的一片花。

那身影背后，尘头越涌越高，眼看便要将她吞进去。

上官屏恻然生悯。

蓦地里，眼前好似有一道青影横掠过尘头，痴缠着那血红的身影，飘然远逝。

她凝目瞧去，却只望见一片暗黄的烟尘，箫声也戛然而止。

上官屏心头一颤：“我为什么盼着李潇寒能来救她？嗯，像那样的生死苦恋，应该有一个圆满的结果。”

她心中一酸，叹了口气，快步跟上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