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上群豪大多是身怀绝艺、历经百战之辈，各种惨烈景象早已见怪不怪。但眼前这般惨绝人寰的激斗，莫说是见所未见，就连想也不敢想。

眼见得无论多么巧妙、多么迅疾、多么狠辣的招数，遇到这疯魔蛮不讲理的巨力，便如蚍蜉撼树、蚊子叮象一般毫无用处。

前面的人个个魂飞胆破，不断向后退去。后面的人却又不明情况，不断涌上前来。便在这一片纷乱中，又有十几人倒了下来。朔风呼号着掠过通元谷，夹杂着他们临死前的哀嚎、怒骂。

夕阳如血，趴在黝黑的山壁上，照进长生门里。金辉恍如一层薄雾，笼罩着这个血肉横飞的修罗场。米入斗遍体鳞伤，犹似血人一般，手中只剩一根白森森的腿骨，兀自在人群里冲来撞去。

黄若身在高处，见他困兽犹斗，心中又酸又苦，刹那间满腔愤懑，右掌斜掠，向曲蒹葭疾拍过去。

她所中寒毒已尽数汇入真气，内力阴寒无比。这一掌尚未及身，曲蒹葭便感寒气袭体，说不出的难受。身子一旋，裹起一团和风，纵到另一侧岩壁上。

黄若疾跃过来，凌空又是一掌。曲蒹葭早已料到，右手一抬，往她丹田疾点。

黄若掌上寒气甚是凌厉，原本料定曲蒹葭必疲于趋避，因此身前虽有漏洞，却也不必着意守护。

哪知她这一指快得异乎寻常，黄若手掌才到中途，便觉小腹一麻，浑身软绵绵的毫无力气，凌空摔落下去。如落花飘零，撞在左边山壁上，轻轻一弹，又跌落到右侧一处陡坡上，滑下三四丈，再从陡坡尽头坠落。

场上之人见了，顿时爆出好一阵欢呼。米入斗心中大骇，大步奔过去，奋力一跃，双臂一环，凌空将她揽住。

但黄若飞堕之势何其巨大，米入斗只觉胸口一闷，如被陨石撞中，“嘭”的一声大响坠在地上，双脚跺入土中。

他双腿一软，腾腾向后连退几步，忽觉后腰一痛，却被一柄尖钩戳中。身不由己地向后一跌，恰将使钩那人压在身下。那人肠破肚流，哪里还有命在？

米入斗只觉喉头一咸，喷出一口血来。低头望去，但见黄若脸上鲜血斑斑点点，双目紧闭，也不知是生是死。

蓦地里眼前银光闪烁，一刀一剑已递了过来，却都是望着黄若砍去。米入斗挥臂挡下一刀，那剑却正砍到黄若背上。她身子软垂，仍是一动不动。

米入斗虽早怀必死之心，但这生死离别的一刻当真到来，也不由得悲痛万分，眼中血泪齐齐涌出，大声喝道：“她已死了，你们还来糟蹋她的尸身！”右手一翻，夺过剑来，抬脚将使剑那人踢飞。

他左手将黄若揽在怀里，右手挥剑，如疯了一般乱砍乱冲，反向长生门内冲来。群豪也斗得兴起，将生死置之度外，一拥而上，刀剑齐施。

米入斗明知这般垂死争斗毫无用处，但觉心中悲痛到了极处，若不这般狠劈狠打地发泄，只怕身子立时便要炸裂开来。

他眼中的一切，天空、大地、山壁、草木、刀光、人影，全是红蒙蒙的一片，手中长剑早已折断，兀自将一截剑柄挥来挥去，每一下都搏尽全力。群豪的兵刃，不时地落在他身上，带出一朵又一朵红艳的血花。

也不知过了多久，曲蒹葭忽如足不沾地般飘了过来，似一片洁白的鸟羽，划破眼前血红的天地。米入斗挥着剑柄向她劈去。曲蒹葭却早欺到近处，手掌在他胸口一按，又倏忽退了回去。

米入斗强弩之末，挨了这记重击，气血直欲破胸而出，轰然瘫坐下来。他劲力一松，这才觉到周身一片剧痛，大大小小无数道伤口便如万蚁咬啮一般，苦楚难当。

一片恍惚中，曲蒹葭清冷的声音飘进了他的耳中：

“你本来前程大好，却甘心下流。今日之后，这世上便少了一个好汉，多了一个万人唾弃的莽夫。所作所为，皆是为了这丫头的一条残命，这可值得吗？”

米入斗斜睨她一眼：“老子用不着你教训！”

忽觉黄若轻轻一挣，忙垂目望去，只见她嘴唇一颤，轻声说道：“你痛么？”米入斗心头又是甜蜜，又是凄楚，轻轻点了点头。

黄若依在他怀中，移动着目光，一道道地凝视着他的伤口。那目光好似无比灵验的伤药，投向哪里，哪里的伤口便一片清凉舒适。

黄若凄声道：“米大哥，我被恶女人骗了，我还以为你被她害死了，我也不愿意独活，就拼了性命去陷害她。我要是知道你还活着，我……我早就去找你了。”

脸上的泪珠儿，早连成了串儿。

一阵隆隆声渐渐响起，传进了谷中，群豪吃了一惊，纷纷向长生门外张望。黄若侧耳听了片刻，仰头望着米入斗，问道：“是打雷了么？”

米入斗却痴痴低着头，目光一刻也不愿从她的脸上移开。忽见那双明亮的眸子里，陡然映出点点寒光，犹如夜幕下的繁星。

他情知有利器袭到，俯身遮住黄若，轻轻说道：“不会痛太久的。”背上猛地一痛，眼前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