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转暗，落日余晖。

正安殿外这一场大长公主持刀行凶之事，也在赵贵妃的抵死不认和其他人的求饶声中落幕。

终归是除夕夜，勤顺帝并没有立刻将左庄等人绞杀，而是将他们打入死牢，年后处决。

赵贵妃被拘押乐昌宫，重兵把守，任何人不得入内。

荣妃和玉妃则由宫人分别送她们回了永昌宫和宜昌宫，勤顺帝还并命太医好生替他们调养伤势。

其它皇室成员，便被宫人领着到宝华殿入晚席。

不过今年的除夕晚宴，较之以往来说，菜色更丰，舞乐更起，烟花更盛。

但所有人都食之无味，兴致黯然，无心观望。

毕竟刚刚发生了那样大的事，现下谁还有心情过这个稍不留神就可能会荣华不保，富贵不在，甚至连命都会丢掉的除夕之夜。

这宫廷的除夕晚宴，头一回在场的所有人，都那么老老实实，那么规规矩矩的吃着自己碗里的饭。

宫宴散去，又迫不及待的各回各家，不敢耽搁。

当然，这些人里，不包括姜南枝和慕北行就是了。

皇宫高楼，勤顺帝负手而立，永嘉大长公主则站在勤顺帝的身侧，看着烟火过后，归于平静的夜空。

“永嘉，皇兄欠你一句道歉。”

“过往是，今日亦是。”

勤顺帝的眼中满是愧疚，若非今日事发，他的这句迟来的歉意，也许到他驾崩那日，依旧还说不出口。

“都过去了，皇兄。”大长公主垂下眸子，语气尽是淡然。

过往种种，其实她早就释怀了。

不管是勤顺帝为了扳倒他夺嫡最大的阻碍，将她设计进去。

还是利用她除掉先帝最看中的皇子。

又或者为了得到景家的助力，让她当时的心上人娶了旁的女子，让她失落之时嫁给景策。

“你不怪我了么？”勤顺帝看着大长公主的侧脸，细声问她。

“怪过。”

“被自己一直信任的哥哥算计，说不怪，说不委屈，也没人信吧。”

“可后来想想，如果皇兄当初不夺那个位置，皇兄可能已经不在了，母后也不会多陪我们那十余年。”

“而我现在是活着，还是死了，还是在异国他乡，皆未可知。”

“生于皇家，人人都在争，在夺，在抢，那么不争不夺，只会死的难看。”

“皇兄，我没那么天真，也没那么不谙世事。”

大长公主回道，她长吁了一口气，面朝着勤顺帝，脸上生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就像秦王啊，那么卓绝的一个人。

不慕权势，不争不抢，最后得到的又是什么？

他有勤顺帝这个宠爱他的父皇，所以留了一命苟延残喘到了今日。

但他们那时，什么也没有，只能靠自己。

只是这些话，往昔她说不出口，她也有她的骄傲。

“可若是我说，当初我做的那些事，我并不后悔，你依旧不怪我么？”勤顺帝又问道。

他因为大长公主的话，心中生出动容。

为了坐上这个皇位，为了稳住这个皇位，他利用过很多人，负过很多人，也做过不少违心之事，还舍弃过不少东西。

但是，他仍旧不后悔。

他或许不是明君，但是大熙没有因他而衰弱，百姓也没有因他民不聊生。

他想要保护的东西，想要守护的东西，也因为这个位置，而依旧还在。

大长公主摇摇头，“不怪。”

“我知道皇兄每次让我入局，其实都做好了万全之策。”

“而且，皇兄给我寻的夫君，很好。”

“景策，他是天底下最好的夫君。”

“现在的我，反而很庆幸当初嫁的是他。”

她看着高楼下那两道挺拔的身影，笑意温柔。

她初时的意中人，有妻，有妾，有通房，儿孙满堂。

而安国公景策，一心只守着她。

他包容她的一切，纵容她的一切。

他敬她爱她信任她，事事都信她，站在她这边。

都说武夫不懂什么情情爱爱，但是他却知道她的一切喜和不喜。

得夫如此，她很知足。

还有她的景渊，他和他的父亲一样爱她，敬重她。

得家如此，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永嘉，皇兄永远是你的皇兄。”

“谢谢你，不怪皇兄昔日的所作所为。”

勤顺帝摸了摸大长公主的头，亦如年幼时那般亲切。

虽然当初是为了利益，而让他这个妹妹和景策有了牵扯，但景策也确实是个良人。

不然，他不会选景策。

好在，当初他做的决定是对的，这二十余年以来，景策从未辜负她这个妹妹。

别的不说，单今日从正安殿之事就能看出来，他对他这个妹妹的心意。

“永嘉明白。”大长公主应道，“皇兄，秦王很好，秦王妃很好。”

“四年前的事情，想必他也是受了人的算计。”

“这一点，皇兄应该已然知晓了吧？”

“倒也不是我要为秦王求些什么，但他那样好的人，不该背负那么多罪名，一辈子被埋没。”

虽然秦王是赵贵妃所出，但赵贵妃是赵贵妃，秦王是秦王。

她不能因为厌恶赵贵妃，便是非不分的觉得秦王和秦王妃也非良善之辈。

“老五之事，我已有了打算，日后也定不会在委屈了他。”提及慕北行，勤顺帝脸上生了几分愧意。

如果之前只是怀疑老五被陷害，那么今日他便是确定了这件事。

今日大长公主之事和四年前老五的事，从某个角度来看，所遇之事也算是如出一辙了。

都是一件事接着一件，一环扣着一环，让人没有喘息的机会。

还同样的利用着他的疑心，催生着他的疑心，最后在所有人的注目下，做出设局之人想要的决定。

今日，所幸是姜南枝站出来，破了这个局，救了大长公主。

但是四年前，没有出现能破局的人帮助慕北行，所以慕北行几尽失去了切。

“皇兄心中明白就好。”

“不早了，永嘉也该回去了。”

大长公主的目光又看向高楼下的安国宫，笑意明媚。

她的夫还在等着她呢，想必此刻心中对她担忧至极吧。

“去吧。”顺着大长公主的眼神看去，勤顺帝也笑了笑。

埋积在他心底许久的结，今日总归也解了一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