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黄昏，夕阳仿佛就要从卧龙岭的西山落下，晚霞铺满了半片天，映照得山林如火烧一般。岭外城镇有家济世堂医馆，馆内飘满药香。

白熙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身上布满伤痕。她经历了千锤百炼，已脱胎换骨，修得女儿身。

陶华正襟危坐在床畔，耐心替白熙把脉。适才，浑身血污的敖韵抱着同样浑身血污的白熙闯进来时，着实将这位见惯了生死的医者吓了一跳。他瞥到白熙的刹那，心里就给这个惨遭雷劈的女子判了死刑。然而，从医学观察的结果来看，患者表现出的危重状态都是障眼法，她的修为深不可测。

陶华起身，拍了拍愣怔在一侧的敖韵肩膀，道：“放心吧，只是皮外伤，她有灵力护体，很快就会痊愈。腹中胎儿也平安无事，喜脉强劲有力。”

“那她为什么还没有醒？”

“精力耗尽而已。我开个补血补气的药方，喝上三服估计差不多了。”陶华顿了顿，道，“你随我去取些药膏来给她敷上。切记，伤口愈合前千万不要沾水。”

敖韵没动，就着陶华刚才坐过的凳子坐下，他默默无言地盯着沉睡的人儿，心中五味杂陈。

陶华摇了摇头，自己去取了药膏送来。

是夜，敖韵留在医馆中。房中烛火摇曳，有些昏暗，一双龙眼明亮而深情地注视着病床上的女人。她鬓发散乱，却不掩国色，一张鹅蛋脸尽显清丽与端庄。他握住她的手，贴到自己的面颊，他的泪流了她的指尖。想到伤口不能碰水，他用袖子替她擦拭，抹掉千年的相思泪。

他有些患得患失，眼前的女子是傲雪的精魂所化，那她还记得前世吗？如果记不得他，那她还算是他深爱的那个人吗？他试着说服自己，纵使她不再有前世的记忆，他也要伴着她再走一遍来时的路。

月上中天，天井中除了堆叠的草药架子外，还有两株桃树，一株枝繁叶茂，一株凋零殆尽。石桌上摆着一壶酒，两盏杯。陶华坐在石桌边，对着桃树独饮，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也是伤心人，他的眼中也有泪。

一阵风过，敖韵出现在陶华对面，他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敖韵的目光落在快要枯萎的桃树上，问：“她怎么样了？”

“只坏不好！这些年我遍访名山大川，试过各种方法，都无法使她焕发生机。”陶华的声音中透着疲惫。

敖韵道：“你何苦这么执着？”

陶华道：“那你遥望亡妻三千年又是为了啥？”

月朗星稀，再无人说话。

次日，白熙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屋外鸟雀叽叽喳喳。一青衣男子负手立于窗前，发梢被风带动。他的背影颀长，似梦中见过。

白熙强撑坐起。敖韵听到动静，转过身来。俊朗的面容略显疲态。他不苟言笑，但她在他的眼中看到了温柔。

敖韵问了句，“你醒了？”随即，倒了一杯水，递给白熙。

白熙接过杯子，润了润嗓子，迟疑道：“你是青龙？”她记得，大难来临时，是一条青龙，乘着五彩祥云而来，为她挡下致命的雷击。他把她的头摁进他的胸膛，使她在绝望中有了安全感。她的身体已经麻木，她想就这样死去，也是美好的。她听到他叫她别睡，坚持住。可她还是失去了意识。

敖韵一直在等待她呼唤他的名字，可她没有。这是打击，她果然没有前世的记忆，不然怎会认不得他。敖韵苦涩地“嗯”了一声，定了定神，就让一切重来吧，就像当年洛水边初相逢那样，道，“青龙敖韵。”

“我叫白熙，我能问一下，你为什么要救我？”白熙的话中有陌生、疏离和戒备。

“因为你是我孩子的娘。”

白熙感到好笑，“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怎么可能做你孩子的娘。虽然你救了我一命，但我也不可能草率地为你生儿育女。我跟你说，我不愿意。”

敖韵的胸口似被针刺了一下，急道：“不管你愿不愿意，已经无法更改了。我的孩儿已经在你肚子里。既然他选择了你，你就是他的娘。”

白熙有点哭笑不得，心想这条龙莫不是傻了，尽说些胡话。她下意识地摸了一下小腹，不禁脸色大变，她真的怀孕了，腹部隆起，她能感到一个小生命在自己的肚中呼吸、动作。她将所有的事情串起来，不觉胆寒。

“那颗龙石卵就是你的孩子？”

“不错。”男子顿了顿，道，“你跟我儿算是相互成全吧。他借你的身体重生，你借他的灵力渡劫。你现在已经是上神境界的修为了。”

白熙诧异，世间哪有人只修行五百年就能成为上神的？她把手中还握着的杯子随意一丢，杯子稳稳地落在桌上。她的心情是半喜半忧。纵使修为再高，她也还是个女人，在人间，未婚先孕是要被唾弃的。她把愁苦全部写在脸上。

因想到，红尘中的夫妻多是成婚前互不相识，靠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凑活过了一生。这样的话，她替他生孩子也不是为难的事。白熙不由打量起敖韵来，她要再看看他的品貌。男人生得倒也不俗，剑眉星目，唇红齿白，英气逼人。

白熙对上敖韵深邃的眸子，有点心动。她试探地问：“你会娶我吗？”他敢娶，我就敢嫁。虽然与他不熟，那又怎样？除了他，可能再也找不到好人家了。有谁会要一个生过孩子的女人？况且自己也还欠他一命，嫁给他就当报恩了。

敖韵答得坚定，“我娶你，不管是前世、今生还是来世，我都娶你。”

白熙喜出望外，像是谈成了一笔大买卖，十分舒畅。但他的话有那点不对劲，总觉得他对自己情根深种，“前世？”

“你的前世就是我的妻子。”

“那么说，我腹中的孩儿其实就是我前世的孩儿？”白熙有点不可思议。

“是的。”敖韵揽白熙入怀，“我再也不会让你受到伤害，离我而去了。”

他深情款款。她融化在他的怀里。如果他说的是真的，她突然很想找回前世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