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府的书房内有一幅联子：

敬天下可敬之人，扶庙堂可扶之君。

这大不敬对联之主本该被皇帝狠狠惩罚，便是抄家灭族也不为过，可秦帝知道后，只是微笑，千古一帝，自有其用人不疑的气量：“若连张相都认为朕或朕的子孙不可扶，那这江山，嬴家不要也罢。”

此言一出，京师一片哗然，世人始知秦帝对张矩之宠已达无人可匹的巅峰。

张矩也果真不负秦帝的厚望，五年时间，连出七策，囊尊王、攘夷、削藩、民生等于其内，使建国伊始百废待兴的秦国蒸蒸日上，三年时间内便恢复元气，十年内军事、经济实力便至巅峰，附属国达百余众，乃两千年来历史上第一大国。

自此，张家地位从此无人可撼动。

弘业十九年.

天公爵微倾。

如往常一样，张矩在自己的书房内办公。

张府家规有一条，在张矩书房办公时，除了一个老仆人在旁服侍外，不允许有任何一个人靠近。

一开始，子孙们虽然没有过去打扰过他，但也没有谁真把这条家规当回事。可是有一次，张矩拟定平息蝗祸奏疏之时，平日里最受他宠爱的孙子进书房玩耍，满身泥泞，弄乱那密密麻麻写满了字的纸张，被他用棍子给活活打死后，家里人才真正地意识到这条家规的恐怖。

如张矩性格一般刚正硬直的硬毫在纸上下笔如飞，一条条治国方针罗列其上，仔细看来，已经写了六十多条了。

“老文，过来扶着老夫。”张矩颤着嗓音呼唤道。

张矩脸色苍白，冷汗满面。右手颤抖，便用左手扶着它艰难书写。

老仆人连忙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张矩明显比以往消瘦憔悴，甚至可以用枯槁来形容的身躯。他看得心焦，碍于家规却不敢多嘴一句，只好焦急地一遍又一遍地让其他年轻的仆人去烫温茶水。

最后，他实在是心疼老爷这般不惜性命地工作，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也不管自己违反家规会受何等惩罚，大声哭道：“老爷，您已经工作三天三夜没有休息了，老仆求求您停下来喝杯茶水吃些糕点歇歇吧！”

服侍张矩四十多年，若非实在是关心张矩到了极点，一直循规蹈矩的老仆人也不敢如此冒失行事。

正当他以为会遭受张矩的雷霆大怒时，却听见张矩洗笔的声音。他斗胆抬头，看见张矩不自然地红光满面，将洗好的笔晾在笔架上，微笑地看着他：“自我张家衰落之日便跟着老夫，到如今也有四十余年了吧。老夫儿孙满堂，你也不差，小孙子都快满月了，回头让老大给小娃儿满月礼，厚礼，得是厚礼才行。哈哈，老夫知你忠心，我这便歇息一阵。起来吧，不然让小竹儿看到，以后不让我抱那可得算是你的罪过。”

张矩站起来，颤颤巍巍想要离开书桌，老仆人赶忙爬起来，扶着张矩坐到黄花梨木椅上。

张矩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口气，然后一口灌进嘴中，溅出的茶水打湿了褐色的胡子。

他嘭的一下放下茶杯，大笑道：“哈哈，好久没有这么痛快地大口喝茶了，来来来，再帮老夫端一壶来。”

老仆人虽惊讶于主子的红润气色，但也不敢有丝毫懈怠，领了命之后就急匆匆退下了。看到一直在等待的年轻仆人，驱赶道：“去去去，我自己来，你下去吧。”

看到老仆人走远后，张矩走到庭院中，连绵细雨，赏着庭前花开花落，看着天上云卷云舒，不禁走马观花一般回想起自己的一生来。

仔细数数，功已逾千，过不足十。

为民，遵纪守法，不敢有任何贪赃枉法。便是做了宰相，家中该交的税也一分不少。

为士，所作文章三千，可称锦绣者不知几何，当之无愧的文坛之首，称雄翰林二十年无人敢挑战。曾为自己，也为天下读书人立下宏愿：“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为官，封国公。权倾天下，可谓只手遮天。前期政敌无数，可惜个个落败失宠。后期则寥寥几人完全拜服在他的手下。有言其死后当谥‘文正’，所受荣宠更是可福泽五代，旁人羡慕也羡慕不来。

为人臣，开辟不朽功业，皇帝也说‘无先生便无今日嬴铮，无今日大秦’。

为人子，则是大大有愧了。启元四年，三王作乱，张矩带领十万兵马平叛。正当大军花三天三夜攻打天下第二雄城巨鹿不下，又将遭受其他二王包围之际，父母双亡的噩耗传来。张矩毫不动容，只是淡淡说道：“如今军情紧急，不容我分心。家中有弟张方即可打理一切，无需我亲自赶回。”

秦帝在第一时间下旨夺情。

完全平叛已是三年后，守孝时间已过，张矩回到家中，跪在父母墓前痛哭五天五夜，水米不沾，哭晕在墓前。

秦帝追赠其父光禄大夫，食五十邑，子孙可袭；追赠其母一品诰命夫人。赐张矩虚衔上柱国，黄金千两，绫罗万匹，珍宝无数，以示国之慰问与恩宠。

为人父，专注政事数十年，甚至连儿子大婚都未参加。

为人祖，棒杀亲孙，无需多言。

为天下，他问心无愧，为家人则是满心愧疚甚矣。

好一段唏嘘。

张矩踱步回去书房，坐到书桌前。

闻着尚未散去的墨香，张矩突然眼睛一亮，挥笔疾书：

谰言负心每读书，又道仗义多屠狗。

治乱六十四疏策，笑问谁为苍生谋？

写完，仰天长笑三声，阖然长逝。

老仆人闻声而至，看到主人模样，心中猜到十分，茶杯落地摔碎，伏地恸哭。

次日，皇帝追赠张矩大柱国，家族世袭楚国公，赐陪葬昭陵。

三日后，秦帝按张矩仆人奉上的《治乱六十四疏策》，大刀阔斧进行改革。其间有人举报首富刘万山散家财劳军，欲行谋逆之举。秦帝大怒，命人将刘万山抄家，诛九族。

“家财劳军？哼，那朕就用你的全部家财来劳军！”秦帝怒道。

刘万三束手就擒，家中无一人漏网，皆被抄斩，亿万贯家财用作研发军备之用，秦军军备及作战能力再次攀升到新的巅峰。

弘业二十一年，西域荒族入侵。

荒族全军压境，五个月时间便将大秦西线防线撕裂，杀死二十万秦军，而后以破竹之势直入中原，所过之处，寸草不生，硝烟不绝。

秦国上下大为慌乱，对这个似乎从天而降的未知种族感到恐慌。有官员谏言与荒人和解，秦帝震怒，将其处斩后迅速再派二十万兵马增援。

奈何二十万大军亦只是挡住荒族不过两年有余时间便全军覆没，帝国大将折损无数，朝中求和之声愈发此起彼伏。

白发已生的秦帝一拍御案：“够了！求和者全部处斩，诛九族！朕就不信了，一个化外蛮族，竟能将我大秦逼至如此地步！来人，给朕准备，一个月后，朕要御驾亲征，与那不知所谓的荒族一决生死于青帝城外！要死，朕陪着你们一起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