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椁，并非是日常所看到的棺材。内为棺，外为椁。

自周朝起，关于棺椁就有了严格的规制，《礼记》曰：天子之棺四重，诸公三重，诸侯再重，大夫一重。

《苟子》日：天子棺椁十重，诸侯五重，大夫三重，士再重。

《庄子·杂篇·天下》日：天子棺椁七重，诸侯五重，大夫三重，士再重。

虽然不同文书对制度描写不同，但大体可以判断，棺椁的层数越多，身份地位越高。而平民下葬只允许用单棺，不能用椁。

这样的制度到了明代大大简化，寻常人等下葬用一层棺材就足够，只有皇帝、个别亲王才能在棺材外再套一层椁。

林仲修的棺材外还有一套椁，大抵是皇帝钦点御用，足可见其身份地位。

而就在哑巴准备打开内层棺材时，从棺缝中流出来一股暗红色的液体。

我看后惊起一身白毛汗：

“棺材流血了？还是里面尸体的血？”

莫非林仲修死后四百年尸体仍保持鲜活？被撬棍一戳，尸体还能冒出汩汩的鲜血。

陆加爵一笑，用手电晃了晃我，道：

“看，这就是你外行了，不用紧张，这是棺材里常用的防腐液，用来防止尸体腐败的。”

陆加爵说着，跳进石椁内，找个缝隙站住身，掏出旋风铲，在棺材底部打个洞，其中的防腐液如打开的水龙头，一股脑流出，整个椁室内瞬间充满刺鼻陈朽的草药汤味。

他跳出石椁，待棺内的液体都排进石椁内，和哑巴一齐用力将棺材板撬开。

尽管棺液排净了，但是棺底糊了厚厚的一层黑泥，几乎找不到尸体在哪儿。

随着棺椁被一层层揭开，我原本悬着的心渐渐失望。

林仲修下葬的规制虽奢，但对于意图死后修仙者来说也太平平无奇。

用防腐液泡着尸体，再用两层棺椁封起来，尸体还怎么羽化升仙？

陆加爵和哑巴各抄家伙，先用铁钩将尸体从淤泥中钩起来，随后拽到棺壁上，让尸体坐靠着。

由于长时间泡在防腐液中，尸体不仅没有腐败，反而保持生前的肌肉状态，用手指一按甚至还有弹性。只是皮肤已经被液体浸成红色，像一个暗红色的酱黄瓜。

哑巴负责捞泥里的东西，陆加爵搜刮尸体身上的玩意儿。

但是搜寻半天，竟然什么陪葬品都没找到，尸体身上连个玉塞都没有。

他俩面面相觑，随后陆加爵恼羞成怒，狠狠扯了那死人一个大嘴巴子。

一件陪葬品都没有的棺椁，过于稀松平常以至于和吞山鲸骨墓风格所不对应的尸体。

第六感告诉我，这绝不是林仲修的尸身。

陆加爵还想再扯那死人几个大嘴巴，被我拦下来。

“这个不是林仲修。别扯了，这是给咱灌的迷魂药，真正值钱的东西肯定还带在身边呢。”

“你怎么知道？”陆加爵问。

我把自己的疑惑跟他讲了一遍，随后补充道：

“吞山鲸的骨架我们只发现了一半，其头骨为什么完完整整不见了？用半副骨架做墓穴未免太晦气。林仲修应该不会采取。

另外，前面那么大的前殿，后面只坠了如此小一个后殿，从形式上来说也太不规整了。”

陆加爵听闻并未直接表示赞同，而是陷入沉思。

“我还有一个更直接的办法判断此人是谁。”

凡修道之人必生仙骨。

所谓仙骨，是指后脑枕骨上的一块骨头，在下发际线一到二寸的位置。

此处是脑户穴，又叫迎风穴，是人体的湿寒阴气最集中的地方。

而修道之人是纯阳之体，修炼时需要把阴湿逼至脑户穴进行揉炼，驱除。

因此时间一长，脑后的那块枕骨会越来越突出，刚入道之人不显，但修道几十年的老道这块仙骨就会很明显。

我听师傅说，取老道尸体上一块仙骨佩戴，可保佩戴之人永久不受湿气、阴气、寒气侵犯。

我也摸过师父脑后，确实有一块明显的仙骨。

“我摸摸你的。”陆加爵伸手就要摸。

“滚，你刚摸索了那死人半天，又要来摸我，晦气。”我瞥他一眼，“我修道才几年，而且半修半停的，仙骨自然不明显。”

此处的死人是不是林仲修，摸摸他脑后枕骨便知。

“你去试试。”我让陆加爵代摸。

摸尸体这种事简直是家常便饭，但一般人难以克制这种心理上的隔阂感。

他往那死尸脑后一摸，又捏捏自己的后脑勺。

“平的！和我脑袋一样！”

“假的。”我断言。

陆加爵怒自眼中烧，气得他一个大嘴巴子又抽在尸体脑袋上，这一下直接打得他脖骨断裂，脑袋连着肉皮在肩膀上转个圈，垂在胸口。

“他奶奶的，这老道，找个替死鬼唬老子，我今儿就是掘地三尺也得把他挖出来，拿了他的宝贝，碎了他的尸身！”

陆加爵兀自咒骂，哑巴一声不吭开始搜寻八角椁室里的每一处角落，看看这间屋内是否有密道。

在正对着墓门的那一面彩绘墙上，与其他墓墙都不同。

在雕刻的对开石门正中，一扇门扉半开着，从里面探出一个小道童。

那小道童也是用石头雕刻而成，与真人的大小无二，它从门缝中探出半个身子，目光呆滞地望着椁室。

站在它对面与之对视，不由得心里发毛。

“那儿会不会是个入口。”

陆加爵瞥了一眼，都没仔细看就否决道：

“不可能。再找找别的地方。”

我对陆加爵的话很是疑惑：

“怎么不可能，那儿不是有条缝吗？”

岂料他头也不抬，只是在石椁附近搜寻：

“那个东西叫妇人启门，是墓室经常出现的调绘。寻常人下葬，刻绘的形象一般都是妇人，是他的妻子或者小妾。

道士下载一般刻绘的就是小道童。”

陆加爵解释说，道童启门，这种装饰用于放在墓室最深处，用来迎接死者的魂魄。

其内接墓室，外连沉土。内就是外，外就是内。

看似道童面向墓穴内部，其实看的是门外，看似道童背面是墓穴之外，但反而他所接触的土壤是门内的深宅大院。

因此道童启门，有自家门外——墓穴内迎接死者魂魄，去往沉土中，墓室外，进入轮回超脱之意味。

因而道童启门的背后绝不会是真的门，如果有，只能说明墓主人不想灵魂升天，想死后永远留在黑漆漆的墓室。

我也觉得陆加爵说的有道理，便同他们一起寻找其他密道。

但三人几乎把整个墓室的砖瓦都扒了一遍，还是没找到机关所在。

我们累得直喘粗气，汗珠顺着鼻尖往下滴。

“会不会是林仲修的墓室和这个墓没有连接？”我问道。

“不可能，拜托你动动脑子，墓穴是为了给人死后一个阴间的住所，你会住两个彼此分开的房子吗？”

我摇摇头。

陆加爵招呼我过去坐下歇息。

趁休息之际，我脑中忽然想到一个被我们忽略了的点。

为了验证我的想法，我走到道童启门前，用力推另一扇石门。

“吱嘎——”

门被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