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微睁着眼, 眼前是一如既往的黑暗。抱着她的华曜神君已经入睡，呼吸均匀绵长。昔微侧身面向神君，伸手轻轻抚上他的脸。

今日听了神君与阿妍的一番话, 才知道原来虚渊境并不是想象中的太平。

神君在月宁山的这段日子, 阿妍也奉神君之命前去陆宁城查探先前的魔障来源。没想到思云却主动来访, 将事情缘由告知。阴梨花重新制了幽噬毒, 已经让一小部分急功近利的妖魔试毒。

新的幽噬毒虽然在提升功力的能力上大不如前, 但只要血液互相接触，就有可能被幽噬毒侵染。因此，幽噬毒得以迅速的在妖魔两族中蔓延开, 陆宁城中已经有许多小妖不幸沾染上了幽噬毒。初时中毒并没有什么征兆，时间久了, 就会变得嗜血而暴躁, 唯有不断的杀戮才能抚平体内的毒性。

机缘巧合下, 洛夫人也感染了幽噬毒，所幸思云救得及时, 洛夫人也算是有惊无险。救洛夫人前，思云就已经用化枯草制成解药救过许多感染幽噬毒的小妖。只因她不知化枯草对□□凡胎的药性，才会对洛夫人贸然用药。

而后在昔微的提醒下，她对原本药方进行了改进，制成解药。思云自知很快要被抓回魔界, 那药方她原本是想销毁, 可在城中看见阿妍的那一瞬, 她决定将药方留给天界。

算起来, 当初是上神出手阻拦了幽噬毒, 如今天界也是这药方最恰到的归处。

她并不是存心要与阴梨花作对，她只是不愿看见无辜感染幽噬毒的妖魔受罪。当然, 也有许多自甘堕落，心甘情愿被幽噬毒支配的妖魔，试图以此壮大自我，对于这些本就贪婪的妖魔，思云无能为力。

而后阿妍将药方给了炎金神君，与炎金神君前些日子刚研制出的解药，一模一样。炎金神君略微松了口气，总算不用像当年一样，让华曜神君再开一个虚渊境将所有妖魔关在里头了。

如今的虚渊境，说好不好，说坏不坏。虽然封印都还好好的，可里头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子，谁也不知道。幽噬毒并不是阴梨花的最终目的，一切都似有若无的与虚渊境有关，让华曜神君不得不时刻警惕。

他独自肩负六界苍生的安危，已经是心力交瘁了，如今又多了一个她。唉。

昔微撇了撇嘴。所幸天界也不都是光说不做的主，阿妍、芊灵、清忧，还有梦神，她们依旧心怀苍生，也都在助华曜神君一臂之力。

所以，她也要快些好起来。不光指眼睛，还有知晓过去的一切。只有彻底弄清楚她与魔界之间的关系，才能更好的应对阴梨花。

华曜神君在昔微转身的那一瞬就已经醒来，此刻被昔微英勇就义的表情逗笑了，不由抵着昔微的额头好笑的问：“想什么？”

昔微连忙缩回流连在他脸颊上的手。神君又问：“睡不着？”

昔微动了动，让脑袋更舒服的窝在了神君怀里，然后小声的道：“睡着了一时半会就醒不过来了。”

她服了梦神调的药，只要睡着了，记忆就会以梦境的形式逐渐呈现。华曜神君原本并不想让昔微回忆起那段并不算完美的往事，可昔微一再坚持下，他只好让步。毕竟，从神君口中得知的，永远都是神君眼中的事实。而一直以来，神君也只挑好的事说与她知，过往的生离死别，他都巧妙的避过了。

虽然她是决定了要把回忆找回来，可昔微还是无意识的攥着神君的衣领，弱弱问道：“醒来神君还在么？”

这个问题傻兮兮的，可她就是忍不住想去确定。因为只有知道华曜神君依然在身边，她才有勇气再次面对元耀因她灰飞烟灭的场面。

华曜神君捏了捏她的脸，月光透窗而过，有晶莹的光芒在她睫毛上跳动。华曜神君笑了笑，低了头，毫无偏差的吻上她的唇。

那一瞬间，好像有蝴蝶飞过昔微心尖。

她攥着神君的手还没松开，眼睛下意识瞪得大大的。因为看不见的缘故，身体的每一寸神经都变得更加敏感。华曜神君温热的吐息还在唇边缠绵，并没有撤去的意思。

昔微双唇轻颤，给以笨拙的回应。华曜神君将她往怀里拢了拢，昔微仰着头，缓缓合上双眼，在华曜神君的温柔带领下乖巧顺从。

昔日如尘。她如今，已近是他唯一的妻。此后的万万年里，都会如此。

所以，她没什么可怕的。

*

恍恍惚惚里，一个遥远而温柔的声音响起。

“姑娘，你……能先起来么？”

一千年前，月宁山。

狼狈不堪的少女眼中还残留着几缕惊慌。

方才从山坡滚落，她脑子都有些摔蒙了，闻声，她呆愣愣的扭头，才发现刚刚遇见的白衣男子，此刻与她一样灰头土脸。

少女不解：“你怎么也摔下来了？”

男子对少女的迟钝感到无奈，轻叹道：“姑娘，你压着我了。”

少女这才发现自己整个人都摔在了白衣男子身上，连忙道着歉从他身上滚了下去。可少女都站起来把身上的土拍干净了，他却依旧保持着和刚刚一样的姿势，靠着身后的那块大石头，皱了皱眉。

少女又蹲回男子身边，紧张的询问：“你是哪里受伤了么？”

男子点点头，“我好像摔断腿了。”

少女惊得一屁股坐回地上，什么？！这个刚刚还把一个几百年的灰鼠精打败的除妖师，竟然被她一根轻飘飘的狗尾草压断了腿？！完了完了，她一个刚刚修出人形修为等于没有的狗尾草，拿什么赔给人家啊！

狗尾巴少女磕磕巴巴的开口道：“你不要生气，我、我我不是故意压着你的，你不要把我收进葫芦里去啊……”

他的样子哪里像要生气了？他知道她也是妖，可他也没说要把她收进葫芦里呀。如果他想收了她，也不至于为了救她搞得从山上滚下来摔断腿吧。

“我不会把你收进葫芦里去的。”他一面安慰少女，一面抬头看了看天色，看样子今天就算是爬也爬不出月宁山了。方才让那灰鼠精给逃走了，以他睚眦必报的性格，指不定天黑就杀回来找他报仇呢。

男子正在盘算着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少女已经麻溜的从地上找了几根草绳，连在一起扯了扯，然后又蹲回男子身边。

迎上男子疑惑的目光，她笑了笑，一本正经的指着手里看起来就特别不结实的草绳解释道：“你比我高，我可能背不住你，一会儿我把你绑在身上，我先带你爬上去。”

见少女严肃得不含一点玩笑的双眼，男子怔怔开口：“你……就不能带我飞上去？”

少女特别认真的摇头，“我不会。”

那一瞬间除妖师不知该哭该笑。作为一个妖精，她竟然不会飞？如果真让她把他背上去，或许在半山腰的时候，她就会因为体力不支再一次带着他摔回山谷里了。

少女羞赧的挠了挠头，心虚的道：“那个，飞行术我、我还没怎么学会呢，运气好的话，我自己一个人可能或许大概勉强能上去？可是，我不能把你丢下不管，无论如何，我都要把你送回家去的！”

少女目光坚定，她是绝对不会把他一个人丢下的！然而她们究竟为什么会倒霉的掉了下来，少女其实并不清楚，毕竟一切来得实在是太过突然，她纯粹就是被误伤的无辜群众。

她今日本来是出门溜达挖点野菜的，却刚好撞见了除妖师与灰鼠精战得难舍难分。战况激烈的很，少女赶紧躲一边去了。那灰鼠精少女是认得的，在月宁山臭名昭著的很，仗着自己天生非凡的打洞能力，不知道毁了月宁山多少小妖们的家。

他不光长得丑，心也特别坏。平日里不光干些小偷小摸的事，还特别爱欺凌弱小。狗尾巴少女就被他追着咬过，要不是当时她躲得好，指不定就被他咬得毛都掉光了。

可眼见除妖师占了上风，要将灰鼠精收进葫芦里去了，灰鼠精却莫名其妙的朝她这边打了过来，少女抱头转身拔腿就跑，只觉身后力量激荡开来，然后她就被震得飞了出去，这期间，好像是有谁扯了扯她，可那并没有什么用，她还是沿着山坡滚得天旋地转的。

如今细想，那是除妖师想搭救她一把，可却被她一同拖了下来。所以说，她是绝对不能没心没肺的将他抛弃在这无人之地的。

可那男子却无所谓的笑了笑，轻声的安慰少女道：“我没有家，所以回不回去，也不打紧。”

少女眨了眨眼睛，“为什么会没有家呢？人不是都有家的么，就连我，在月宁山也有一个家呢，一个简简单单的小木屋，我前几日刚盖好的。”少女一边说，还一遍比划了一下她屋子的大概形状。

男子被她的模样逗笑，也没和她多解释什么，只是道：“你留着这儿也无益，我没事，你自己回家去吧。”

少女义正辞严的拒绝，“不行！我要对你负责的！”

男子无奈，这傻妖精。

他眼眸含笑，“就不怕我把你收葫芦里去？”

少女心虚的瞥了眼挂在他腰间的葫芦，眼神闪烁了几下，可看到他动也不能动的右腿，她还是挺直了腰杆坚决的表态：“……就算要进葫芦去，也得等我把你背上去了，我再自己进去！”

男子轻轻笑出了声，虽然少女不知他因何而笑，却在那一瞬间觉得，那个除妖师，笑起来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