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张叔示意我们可以把放在坛子上的手松开了。

我看了眼南湖，南湖里的那个身影露出半个身子，静静地看着我们。我不知道他到底是邹聪，还是王建，亦或是他们的共同体。我站起身，朝着他走去，虽然它面目狰狞，但是我能够看穿它恐怖的笑容里头藏着的善意，这种善意倍感快乐和亲切。

我快走到他身边了，我面前浮现的那张脸，时而像邹聪，时而像王建。我向他们伸出手，试图触摸他们面孔下那团黑色的影子。等我就快要摸到的时候，我的身后突然有一股力量，把我拽地连连后退，最终失去平衡，栽倒在地上。

我身后的李小军两只手还在用力抓住我的后领，很明显是他把我拽住的。我再朝南湖看时，湖面恢复了平静，没有了王建和邹聪的身影。

“你干什么？”我怒不可遏地骂道。

“这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吧！”李小军一脸无辜，说道，“你都要走到南湖里去了，我拼了命才把你拉回来。”

李小军说我像中了邪一样，一个人径直就走向了南湖，我当时所在的位置，湖水已经没过了我半个身子。如果不是李小军动作快，我估计就要淹死在南湖里了。

我问李小军有没有看见湖面上显现的王建和邹聪的身影。

李小军摇摇头，说他什么都看不到。

“邹聪呢？”我朝张叔问道，“王建既然上了他的身，现在事情既然结束了，不是应该从湖里出来吗？为什么到现在我还看不见他？”

张叔和徐姨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们说话啊！”我咆哮着，泪水在一瞬间不争气地夺眶而出。我看见了他们闪躲的眼神，就知道一定有事在瞒着我。

也许是事情已经做完了，没有再隐瞒的必要了，徐姨走到我跟前，安抚了我的情绪，四个人在马路牙子上坐定，徐姨简单为张叔包扎好了伤口后，张叔方才对我讲述起邹聪的事情。

其实如果我足够警觉的话，昨天晚上我就不会轻信邹聪会睡得那么死。张叔说，其实那天晚上，他把我单独叫出来，布置了今天的计划之后，我回房没到一个小时，邹聪就起来了，他把我们说的每一句话都装进了耳朵里，只是没跟我说。他趁我睡着，偷偷叫醒了张叔，又喊醒了徐姨，三个人来到大门外。他指出了张叔整个计划存在的漏洞，第一是方传华远比我们想象的要狡猾，我们人多有可能并不占优势；第二是我的问题。邹聪不认为我今天的通灵能够顺利，如果换做平常是一点问题也没有，但是在今天这种复杂的形势下，人为的干扰，加上我本身精神的高度紧张，要完成通灵是极其困难的一件事。而后来也证明，现实同邹聪所预计的丝毫不差。

所以邹聪为我们想出了一个备用方案，这个方案是他完成通灵之后就一直在计划的，方案的实施者也只有他一个人。而把张叔和徐姨叫出来的目的也就是为了验证这个方案的可行性。他提议，如果我们的计划失败，他是否能够独自完成通灵，让王建附身。我们都知道，这次计划，我们也算是倾其所有，这不得不让我们考虑到最坏的一种结果。结果就是我们的安魂阵彻底失效，所有的优势荡然无存，方传华利用那只南湖水鬼进行反击，我们五个人全部命丧南湖。所以邹聪的方案就是为了在最坏的结果发生时，能够及时让王建附身，拖住南湖的水鬼，为我们其他人赢得宝贵的求生机会。

由于邹聪是为一件并未发生的事情作准备，张叔就同意了他的方案，这当中也有他们对于自己的安魂阵过于自信的原因。于是徐姨就教给了邹聪另一种通灵的方法。这种方法就是，在没有其他的人的帮助下，双腿绑上通灵用的红绳，近距离同魂灵接触，或许也有可能完成通灵。但是这种通灵方式最大的弊端就是不可控，一旦魂灵上身，就没有旁人帮忙唤醒，这将使邹聪处于无休止的通灵状态，直到他的精力全部耗尽，精力耗尽，就意味着生命也走到了终点。

说到这，张叔和徐姨也感觉十分地愧疚，过于乐观的态度使他们把所有的重心都放在了我身上，从而忽略了为邹聪提供必要的安全保障。而我的表现并没有让他们满意，反倒是邹聪凭着一己之力，力挽狂澜。

“一定还有办法能救他的，对不对？”我仍不放弃地问他们。

张叔和徐姨都摇摇头，没有说话。我顿时明白，邹聪的这个计划，不管成不成功，他人也都回不来了。

我看着南湖，最后的一个室友也离我而去，我又要多为一个人而活。

我虔诚地跪下，向着南湖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李小军问起了接下来的事情：“这里的事情结束了，以后的事情该怎么做？”

张叔说，接下来就是漫长的安魂环节，他首先要做的，就是用安魂术把困在坛子里的水鬼身上的戾气消除干净，让它重获新生。这是他向王东平保证过的。然后就是对南湖的所有亡灵进行安魂，使所有的恩怨都在王传华死去的那一刻消解，这会花上大半年的时间。但是最困难的日子都过去了，张叔不介意再耗上半年，就当是温习功课吧。

张叔拍了拍身边的坛子，脸上露出了放松的神情，他看着南湖对面高高的山坡，目光停留在山坡上零零星星散落着的几个坟墓上。突然，他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为什么？”张叔紧张地问道，他不像是在问我们，他的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为什么朱全有没有来？”

张叔站起来在马路上走来走去，嘴里不停地重复着那句话。

我和李小军感觉非常纳闷：朱全有没来不是好事吗？如果他今天来的话，我们就全变成魂灵了。

“为什么他不来？”张叔如魔障一般，不停念叨着。突然他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

我们连忙跑过去，看见他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一副天要塌下来的表情。

“完了！”张叔说道。

没等我们问，张叔把坛子交给徐姨，叮嘱她一定要安全抱回家中，然后不再理会我们，一个人朝着城市中心走去。

徐姨担心他的安危，对我和李小军说道：“坛子交给我，你们跟着他，别让他犯浑！”

我们不知道张叔想起了什么事情，但看他行色匆匆便知道这事情一定不小。既然他不说，我们也不便问，只好一路跟着。

路上，张叔一言不发。李小军倒是向我解释起刘凯死那天的前因后果。

李小军讲述的内容，刘凯在他留给我们的信中早已提到过，张叔也提前作了说明，所以对于李小军此时的陈述，我的心里泛不起一点涟漪。这次消灭方传华，我们付出了几乎等同的代价，在这巨大的损失下，我没法确认我们这次行动究竟是成功还是失败。

李小军问我，接下来我打算去做什么。我并没有打算好，我原本的计划中并没有这一项。如果事情按照我原计划发展的话，我此时应该是在南湖里。

李小军说，他已经决定了准备拜张叔为师，向他学习安魂的技术。他一直觉得他在安魂这方面有一些天赋，对鬼神什么的也比较有兴趣，不然当时也不会头脑发热同方传华他们混在一起。

同我和张叔一脸凝重的神情相比，李小军表现的十分豁达，毕竟他是个局外人，无法体会我们这段时间经历的痛苦与折磨。所以我并没有和他聊下去的打算。在到达城区后，我拦下了一辆出租车，司机摇下车窗的那一刻，看见我们三个人的模样，着实吓了一跳，我好说歹说，承诺出市场价三倍的车费，他才勉强同意我们上车。

“去上卢村！”这是张叔上车后说的第一句话。

车子只能到达上卢村附近的乡镇，我们下车，还要翻一个多小时的山路。到达上卢村，张叔的家门口，已经是中午。

来到家门口，张叔甚至没有正眼看一眼自己的房子，而是径直奔向了另一个地方——他的师父张宝财的坟墓。

站在坟墓边，眼前呈现的景象再一次让我们感到震惊。原本立着的墓碑从中间断裂成两截，一个脸盆一般大的深坑，出现在掩埋棺木的正上方。

“诈尸了！”李小军惊呼道。

张叔一屁股坐在地上，看着满地狼藉，不停哭喊着他的师父。

我终于明白了，朱全有没有在南湖出现的原因。他的目的从来都不是帮助方传华对付我们。准确地说，他并没有把我们这些人放在眼里。他的真实目的，就是利用方传华，把张叔从上卢村引开，张叔一离开，张宝财的坟墓便无人看守，这样，他就可以放心大胆地开始他的复仇计划。

这样看来，朱全有对张宝财临死前将他逐出师门，并暗自下令给张德顺处死他这件事情还是耿耿于怀，他处心积虑了这么久，就是为了抓住这个机会，对张宝财实施报复。动用张宝财千方百计阻止他学习的破水之法，将张宝财从坟墓中牵引出来，让它成为南湖水鬼一般的傀儡，再没有别的方式比这种复仇方式更狠毒的了。

半个小时后，张叔从地上站起，他的神情像是变了一个人，他握紧了双拳，怒火几乎要从全身喷涌而出。我就知道这一系列的事情并没有结束，反而仅仅是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