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传华人呢？”我问他。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猪皮怕我们不信，他特意强调了一遍，“每次有事都是他主动找我们，然后吩咐我们做什么，我不敢多问，问多了他会生气。而且每次出来，他都是头一个走的，不让我们跟他一起。”

“那汪阳和李小军呢？你也不知道？”我追问道。

“上午的时候大家都跑散了，我给汪阳打电话没打通，李小军在中午的时候联系过我，问我在哪，但是没来找我。往常这个时候要是天晴，他们就会在亲民家园楼顶晒太阳，下雨的话，就待在寝室里。但是方传华这次来也没叫上他们。”

“为什么单独叫你？”我问。

“我听方传华说起过，汪阳这个人做事爱偷奸耍滑，事是会做，但总是拖拖拉拉。李小军是因为之前的背叛，虽然现在又反水加入我们，方传华对他还是留了个心眼的，一些重要的事情不会让他参与。所以这次就只叫了我一个。”

“这么说，你是方传华的心腹喽？”邹聪问道。

“不不不，我都是被逼的，我没想过跟他一起害人，以前之所以跟他走在一起，就图他能带我们挣点钱，后来才发现他有害人的想法，那时候我想走，也发现走不了了。他收走了我们的身份证，还要了我们一撮头发，说如果我们中间谁逃跑或者不干了，他就让水鬼来灭谁的口。我是真的没办法，天天给他做那种犯法的事情，我害怕又一天要么就是被他灭口，要么就是被抓到牢里去，整天提心吊胆，连学都没有心思上，晚上基本头一沾枕头就做噩梦，梦见一大群的水鬼来向我索命。我都差点要崩溃了。”猪皮说到动情处，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显得十分委屈。

“我没功夫听你在这诉苦，说点有用的！”我不耐烦地用柴刀敲击着地面。

“好好好，我说我说！”猪皮用力抽泣了两声，把挂在嘴边的鼻涕吸了回去，“昨天，他带我们去了医院和学校转了一圈，发现之前做的记号全部不见了之后，他的脸色非常差，一看就是憋了一肚子火，汪阳那时候跟他顶嘴还被他打了一巴掌。回来就听他一直念叨着一句很奇怪的话。”

“什么话？”我问。

“他说，牛没地方吃草了，要饿死了！”

“牛？方传华还养了牛？”这让我感觉特别新鲜。

张叔在一旁点醒了我：“他指的牛，不是说真的养了一头牛，应该说的是那只水鬼，我们把那些起阴局破了，那只水鬼的活动空间大大受限，没地方吃草，就是说没地方吸收阴气。”

“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猪皮在尽力迎合张叔的猜测，试图以此获得我们的好感。

“就这些？还有什么没说的？”我质问道。

“没了，真的没了！”猪皮说道，“我发誓我真的没有隐瞒，我知道的全部都说了！你们放了我吧！”

“放了你？然后你再回去，跟着方传华来害我们？你是不是以为我傻？”我骂道。

“不不不，我不会的，你们相信我！”猪皮急忙解释道。

“这点我倒是相信，他透露了这么多的信息给我们，就这样回去的话，方传华饶不了他。”邹聪淡淡地说道。

见我们问得也差不多，张叔走上前，对猪皮说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猪皮想了想，说：“我想走。”

“走去哪？”

“我不知道，书反正是读不成了，我就想躲得远远的，不想再掺和这些事情了，我想家。想爸妈了！”猪皮留下了伤心的眼泪。

“好，那你走吧！”张叔点点头，爽快地回道。

“你真的放我走？”猪皮有些难以置信地说道。

“你不想走？”我提着刀走到他跟前，“那你就别走了！”

“我走我走，我马上走！”猪皮被我手上那把刀吓坏了，连连叫道。

张叔对他说：“方传华现在自顾不暇，你如果是要回家的话，趁现在，直接奔车站去，城北的汽车站不用验身份证，买票直接上车，走得越快越好！出了城，就安全了，记住了没有？”

猪皮疯狂地点着头，说道：“记住了！”

张叔给了我一个眼神，示意我解开猪皮身上的绳子。我用柴刀，把绳结割断，将猪皮从凳子上拎了起来。

“走吧！”我对他说。

猪皮拍了拍身上的泥水，朝我们拍了拍胸脯，说：“我向你们保证，我不会再去跟着方传华害人了。”说完，大步就出了门。

“等等！”张叔大喊一声叫住了他。

猪皮神情有些忐忑，站在门外，摆出一副随时准备逃走的架势，说：“你们该不是反悔了吧？”

“身上带钱了没有？”张叔问他。

猪皮以为张叔在向他要钱，掏遍了身上所有的口袋，都是空的，于是赶紧说道：“你要多少钱，我宿舍有，我现在就去拿过来！”

张叔叹了口气，没理会他，从屋里拿了一只手电，塞到猪皮手中，又从兜里掏出几张百元大钞，一并给了他，对他说：“晚上路黑，带着这个手电方便走夜路。这五百块钱你拿着，就不要回宿舍，直接去车站买票走人，剩下的钱留着在路上买点吃的。就这样，你可以走了！”

“这......这不合适！”张叔的关怀让猪皮一下子无所适从，他双手颤抖着拿着手里的钱，看着张叔，眼眶又红了起来。

“孩子！喜欢钱没有什么错。年轻人想多挣点钱，过好点的日子，本就是人之常情。但是为了挣钱不走正道，这就不对了，咱不学那些投机取巧的人，堂堂正正地做事，干干净净地挣钱，别的不图，就图个安心是不是！”

“叔！”猪皮大声哭了出来，扑通跪在张叔跟前，说道，“我知道错了，我给您磕头了！”

“别这样，快起来！”张叔把猪皮扶了起来。

猪皮抹着眼泪说道：“叔，我保证踏踏实实地做人，不再动歪心思！”

“哎，好孩子！”张叔笑着点了点头。

猪皮一边哭着，一边慢慢离我们而去，他走到村口，我们都还能听到他响亮的哭声。他痛哭的原因，不知是不是对之前做过的错事的忏悔，还是苦尽甘来的解脱。也许二者兼有吧。

“张叔，咱们就这样放他走吗？”我问道。

“要不然呢？你们供他饭吃？他留在这没有什么意义了，没必要赶尽杀绝。”张叔背着手，看着门外，郑重地对我们说，“你们把一个被绳子缠得死死的铃铛交给我，请我把它解开。我解铃的方式不是把线一根一根都剪断，而是理清它的顺序，让他们回归到原来的地方。”

张叔把门关上，继续对我们说道：“不要被仇恨蒙蔽了双眼，脑子里愤怒越多，越会影响自己的判断。”

熄灯后，我迟迟无法入睡。张叔把猪皮放走，是我始终不能释怀的原因。我不是一个善人，我所经历的苦痛不是一两句为了活命违心说出的对不起就能烟消云散的。张叔是一个心地善良的老人，他的初衷是道德感化每一个人，可这并不是我的初衷。当然，这种感化放在王东平、猪皮、汪阳甚至是李小军的身上，我可以勉强接受，这没有超过我们同情的范围，要说原谅，对他们自然适用。可我担心这套法则一旦动用到了方传华的身上，张叔继续拿出道德感化那一套，在紧要关头手下留情，那么我们的复仇就变成了救赎，几个月以来积攒的愤怒全部打在了棉花上，回馈是那么软弱而无力，这是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