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王府主院。

上首，王淳与文修君因着王姈是否嫁去寿春一事，吵得不可开交。

王隆与王姈兄妹俩在下首正襟危坐，低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默默相对无言，连着喝了一盏又一盏的茶。

“愚妇，为了乾安王一脉，你倒贴金银珠宝不算，如今竟要牺牲我王氏一族中最为出众的女娘，你将我王府和阿姈置于何地？！”

王淳气得胸膛急剧起伏，猛地摔碎了一个茶盏，恶狠狠瞪着文修君的模样，仿佛她不再是为他生儿育女的妻子，而是让他妻离子散的恶魔。

文修君不屑地冷笑一声，“当初为了乾安王府，我连我自己都能牺牲，更何况是我的女儿！”

“你，你……你简直不可理喻！”

王淳猛地站起身，怫然大怒，最后不知想到了什么，指着文修君的手缓缓落下，挺直的脊背瞬间变得颓丧起来。

片晌，只听他说：“不管怎样，阿姈终归是你我的骨肉，是我们娇养着长大的女儿，嫁去寿春一事，还望夫人三思！”说罢，拂袖离去。

王姈望着那道渐渐远去的背影，发觉竟比来时多了几分萧索，说不清道不明，无端让人跟着，多了几分离愁别绪。

一时间，大厅内寂然无声。

文修君跪坐于榻上，愣愣地想着心事，手中的红瓷茶盖，不自觉地沿着杯缘缓缓掠了半圈，细细的声音骤然在寂静的大厅中响起，顿时惊醒了心神游离在外的几人。

王隆手上的茶盏忽然嗒地一下落在了矮几上，见文修君看过来，立时神色慌张地站起身来，连忙作揖道：“阿母，儿子尚有功课未写完，就先行告退了。”

见文修君懒懒地点头后，便忙不迭地走出了房门。

王姈福了一礼，跟在王隆身后离开大厅，没想到刚走到门口，身后就传来一道斩钉截铁的命令：“回去之后，莫要再出院门，安生待嫁吧！”

王姈倏地一转身，冷声问道：“阿母这是要软禁我吗？”

文修君冷哼一声，吩咐道：“半个月后，你便随寿春来使一起上路吧！”

随后，她抬眸看到王姈面色愈来愈沉，仿佛打了寒霜一般，寒气逼人，便意味深长地说道：“我知你心中不快，要怪就怪你的命不好，没有投生成金枝玉叶的公主，反倒成了我的女儿。

我的好阿姈，你既然选择做了我的女儿，亦享受了这十来年的荣华富贵，就要懂得知恩图报，明白吗？”

王姈听了一席话，目光沉沉地看了一眼文修君，忽地笑出了声，如银铃般的笑声，瞬间缭绕在大厅之中，久久不散。

“你笑什么？”

文修君喝问道，跪坐的身子随之往前一倾，双眼微微眯起，似有冷冽的寒光一闪而没。

“没什么。”王姈收敛起脸上的笑容，福身一礼，冷声道，“母亲的教导，王姈记下了！告辞！”说罢，飘然而去。

‘我的好阿母啊，既然您这般看中乾安王府，那么待有一日，整个乾安王府，全部落入我的手中，想必您应该也会高兴的吧。

不管怎么说，我都是您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女儿，乾安王府的一切，与其便宜一个外人，倒不如便宜我。毕竟比起彭坤来说，我简直不要太善良！’

一瞬间，王玲的唇角勾起一抹清浅的弧度，脸上的表情也变得不可捉摸起来……

是夜，银月如钩秋水寒，一眨眼，天气陡然转冷。

这是王姈禁闭的第七天。

此刻，她正身披大氅，跪坐在书房内练字，泼墨挥毫，铁划银钩，刹那间，一个“忍”字跃然纸上，一气呵成。

那一字呈现在一方澄净的宣纸之上，显得格外的浓重和锋利。

她拿起宣纸吹了吹，欣赏了一把自己威风凛凛的大字，不禁感慨道：“果然，忍字头上一把刀啊！”

这时，窗边突然传来了一丝响动，紧接着一个人影跳了进来。

只听那人轻笑道：“小不忍则乱大谋。如今的忍让，不过是让将来的报复，变得更加弥足珍贵而已，何乐而不为？”

王姈看清来人，默默放下手中的镇尺，神色古怪地横了他一眼，不满地嚷道：“凌不疑，你有病吧？放着好好的门不走，你偏要爬窗！”

“我还不是为了你的闺誉着想！”凌不疑说着，一把扯下脸上的黑巾，笑靥盈盈地走到王姈身边坐下。

然后夺过她手中的宣纸，忍不住上手捻搓一番，好奇地打量起来，问道：“这是什么？”

“纸，书写用的。”王姈挑眉道。

“这可比竹简好用多了！”

凌不疑说着，眼睛一亮，拿过毛笔，在纸上书写了“天道酬勤”四个龙飞凤舞的狂草大字，写完还意犹未尽地赞了赞。

“不错，不错，相当不错！”

随后，他转过头来，目光灼灼地望向王姈，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将她打量了个透透彻彻，毫末分明。

瞧见他眼底流露出满满的兴味之色，王姈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心知今日之事，怕是不能简单地糊弄过去了。

她这般想着，从身后的书柜中，取出来一个黄梨木匣子，递给凌不疑。

凌不疑接过匣子，打开一看，原来是一部《论语》。

轻轻薄薄的一本书，就书写了一部完整的论语，比之书写内容有限，笨重又不好携带的竹简，不知好了多少倍！

尤其是他在书页的夹层里，看到了纸张的制作方法，王姈竟然毫不藏私地拿了出来！

她到底知不知道，纸张的出现对于整个王朝来说，到底有多重要？！

这一刻，他只觉那薄如蝉翼的纸张，仿佛有千斤重，重到他心头不由一窒……

半晌，他沙哑着嗓音，问道：“你知道纸张的出现，对于朝廷来说，有着怎样的意义吗？”

王姈垂眸不语。

她当然知道，说不定还有可能会改变一段历史。

可她不知道的是，这般激进到底是好是坏，只是目前她也顾不得这许多了，总不能真的让她委身于一个半截入土的老头子吧。

好在凌不疑也没真的想让她回答，只听他轻声一叹，接着问道：“你想要什么？”

王姈思量了一番，娓娓道：“我本打算出发前，将此物亲自献上去，好换得五千精兵以自保。

如今你来了，那就麻烦你，帮我将此物进献给陛下，且为我多多美言几句，让我得以在群狼环伺的寿春，求得一线生机！”

凌不疑听后，指尖在矮几上点了点，不由诧异问道：“只需五千精兵即可？你不打算为自己争取一下婚姻自由，或者求得一份好的姻缘吗？”

王姈默然片晌，不答反问：“如果有人故意刁难你，诋毁你，恶心你，你要如何反击？”

凌不疑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当然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王姈听后，轻笑着摇头：“你的法子过于君子了，而且还不解气。”

凌不疑挑眉问道：“那你想要如何？”

王姈抿唇一笑，笑容好似春华秋实一般，潋滟如画。

继而，她和风细雨道：“弄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