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叠声的追问，瞬间拉回了陷入回忆中的点竹。

“你真是个不可多得的聪明人！宫门有你，属实有幸！”

她赞赏地看了一眼宫紫商，接着说，“百年来，大家就这么相依相安地在宫门里生活，即便中途有些波折，但也无伤大雅，再加上宫门历来倡导刀剑对外，所以一直以来相安无事。但是……”

说到这，点竹深吸一口气，像是硬生生憋住了眼泪，声音里有些哽咽。

“但是，世间事常常难遂人愿。后来，后山的瘴气愈来愈严重，尤其是近几十年来，甚至于严重到影响了子嗣！”

“我的师父便是上一任宫门的执刃夫人，也是风宫的族人。”

“因着瘴气的影响，她成婚多年，却子嗣艰难，所以上一任的执刃和长老殿便决定打破宫门一夫一妻的惯例，给当初的执刃从宫门外迎娶了一房妾室，还生下了如今的执刃——宫鸿羽。”

“我师父眼睁睁地看着心上之人，一点一点地从自己身边离开，往日的深情款款也全都给了别人。她独自面对着这突如其来的改变，心中盈满了困惑与伤痛。”

“从来只闻新人笑，哪里识得旧人哭。两个人的世界刚刚好，三个人的世界太拥挤，所以总会有一个人要退出。而那个被迫退出的人，很明显就是我师父……”

爱情往往是人类感情中最容易变质的东西，情窦初开总会让人留恋，而移情别恋才是生活常态。

当两个人相处久了，可能会渐渐产生疲惫和厌倦，从而对另一个人产生感情。这种感情的转移，总是会让人措手不及，痴心成殇。

想到此，宫紫商不禁幽幽一叹：“多情自古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

歇了一会儿，点竹闭了闭眼睛，继而又道：“后来，师父觉得一切痛苦的根源在于宫门历代所持的使命，还有那令我师父深恶痛绝的瘴气也源于此。所以，她打算启动无量流火，想要与被禁锢在后山的那群怪物同归于尽……”

听到这儿，宫紫商倏地站直了身子，不由讶然问道：“后来呢，你师父不会是被发现了吧？”

“是的，她被发现了。”

言语间，点竹仿佛不堪重负一般，身子不禁佝偻了几分，疲惫地闭上双眼，声音缥缈如云烟。

“然后呢？”宫紫商问道。

“然后？”点竹冷笑道，“她的丈夫丝毫不念及旧情，愤而将她逐出了宫门！”

“我师父离开宫门后，一路跌跌撞撞，费尽千辛万苦，创立了清风派，并立下了一条门规：禁止门中弟子有私情，否则按门规处置！”

“师父离开宫门时便受了极重的内伤，再加上她思虑过重，总是一副心神恍惚，郁郁不得志的模样，没过几年，她就香消玉殒了！”

“师父饮恨而逝，身为她的首席大弟子，我总要为她做些什么，以慰她在天之灵！”

“所以，你创立了无锋，灭了众多门派满门，只为与宫门对抗？”宫尚角眉峰紧蹙，眼神冷凝道。

“不止。”

说话间，点竹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嘴角一弯，眼神逐渐变得玩味，脸上忽然扬起一抹讥讽的笑容。

“你们知道吗，宫门上一任执刃的妾室，她的真实的身份乃是朝廷的探子，你们说好笑不好笑？”

宫尚角闻言气息一滞，难以置信地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哈哈哈……”

点竹不可抑制地大笑起来，前仰后合，笑声里带着无边的嘲讽、凄楚以及绝望。

半晌，她擦干净眼角的泪水，幽幽道：“长生自古以来便是位高权重之人，最想拥有的东西，而帝王尤甚！”

“他们不知从哪儿听来，宫门后山异化之人的事，便觉着长生有了希望。”

“所以一直以来孜孜不倦、前仆后继地派人前来，想要打探后山之事。”

“于是便有了朝廷的探子成为宫门执刃的妾室，以及风宫与宫门决裂之事！”

“这些事情我师父后来才想明白，可惜为时已晚，很多事情已经木已成舟，无法挽回！”

“你们还记得八年前宫门遇袭的事情吗？”

“霹雳堂背后真正的主人从来都不是无锋，他们清高自傲得很，看不上一个杀手组织，我们之间充其量不过是合作关系！”

听得此话，宫尚角袖子里的双手骤然攥得死紧，不一会儿，便有滴滴血珠滑落在地。

他仿若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只一味地用悲戚的目光望向点竹，一字一句问道：“创建门派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其中所需的人力、物力以及财力耗费甚巨，凭你师父一人如何办得到？”

“当你问出这句话时，其实心中早已有了答案。”点竹点头道，“没错，清风派便是朝廷一手扶持起来的，而无锋更是！”

宫紫商皱眉问道：“朝廷为何要创立无锋？若是想要掣肘江湖人士，进而掌控整个江湖，将清风派发扬光大不就行了，何必多此一举？”

“这个世界有光便有暗，有善便有恶，很多事情都是相对存在的。人性亦有两面，黑白莫辨，神魔不分，朝廷创立无锋，自然是为了做那些上不得台面的腌臜事！”

说到这，点竹蓦地神秘一笑，语气幽幽道，“你们顺利潜入无锋，以为你们赢了，其实好戏才刚刚开始！”

正当众人不明所以之时，她突然转眸望向宫紫商，悠悠然道：“你知道吗，你很像我师父，尤其是那双如皓月般晶莹剔透的眸子，总是承载着浓浓的思念。”

“作为前辈，送你一句忠告，永远不要为了别人牺牲自己，就算那个人是你此生最爱的人！”

话落，只听得闷哼一声，一丝血丝缓缓从她的嘴角流出。

在众人猝不及防的目光下，她的眼神逐渐失去了光彩，嘴巴微张，仿佛发出了一声默默无闻的叹息，慢慢阖上眼眸，再也没有了生气。

见此，宫尚角一个箭步冲上前去，眼圈微红，神情有些癫狂，攥紧点竹的肩膀，使劲摇晃起来。

“你告诉我，宫鸿羽是不是一直与朝廷有所牵扯？八年前，无锋假扮霹雳堂的人给予宫门重重一击，是不是宫鸿羽暗地里肆意放任所致？你说话啊……”

“尚角，冷静下来！”

宫紫商见状赶紧抱住宫尚角，以免他误伤自己，苦苦相劝，“若是八年前那场刺杀，真的与宫鸿羽有关，我们便有冤报冤，有仇报仇，绝不姑息！如今，你万万不可自乱阵脚，给予他人可乘之机！”

片刻的静默过后，宫尚角渐渐平复了心中喷涌勃发的怒气，以及丝丝缕缕交织成网的哀痛和忧伤，又恢复成了一副清冷贵公子的模样。

这时，忽然吹来一阵幽幽的山风，无端撩起他的发丝，露出一张无比脆弱和惨白的面庞，只见他那双原本深邃、充满了智慧的眼眸，此刻却盈满了慌乱和不知所措，委屈道：“紫商姐姐，我们该怎么办？”

“开弓没有回头箭，既已决定覆灭无锋，就不应该瞻前顾后！至于清风派，也如法炮制了吧！”宫紫商的回答掷地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