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菱纱回到玉山城将军府，就见府前设置了丧幡，灵堂内放置着一口棺椁，而顾凛正安安静静地躺在一口黑漆棺材里，容颜安详，嘴角带着一抹笑意，仿佛睡着了一般。

“父亲，我们才半月不见，您怎么就睡到棺材里了？您快起来，母亲还在家中等着您呢！”

她一个箭步走到棺椁面前，细细地端详了一阵儿，眼中水雾弥漫，心痛得无以复加，拉起顾父的手，就要将他从里面拽出来，仿佛这样，顾父便能活过来一般。

“大侄女，将军已经殉国，请节哀！”

众将士披麻戴孝，跪在灵前，瞧着如同发了疯一般的顾菱纱，无不虎目含泪，苦苦地哀劝着。

顾菱纱来此为的就是保下顾凛的命，是她大意了，被困幻境半月，以致无法救出顾凛，这叫她如何不疯！

更何况，原主的灵魂亦在这具身体内，虽然一直在沉睡，但能感知到顾父的死，她的心如同刀割一般疼痛，浑身只觉连呼吸都是痛的！

“大小姐，节哀！将军已经身陨，还请您保重自己！”

顾琅扶着哭到快要晕厥的顾菱纱，鼻头一阵酸涩，刚擦干的眼泪，又唰唰地流了下来。

十年了，将军戍边十年，从未回过家，如今才见大小姐一面，便与敌国将领赵穆在战场上同归于尽！

一时间，灵堂之上只闻哭声阵阵，呜咽悲鸣，眼见上方那一排排罗列密匝的灵位，着实令人触目惊心、哀伤欲绝！

一日晚间，顾菱纱坐在房间内，轻轻地擦拭着天剑，脑中思索着如何阻止妖孽为祸凡间，以及肃清祸乱朝政的奸佞之辈……

这时，一阵敲门声突兀响起，随即便走进来一位姿容出众，长身玉立，宛若谪仙的男子。

“抱歉，顾小姐！”

昭国太子走进来，便躬身郑重地作了一揖。

“顾将军为救我而死，我难辞其咎！我不敢奢求顾小姐的原谅，只求你莫要太过悲伤，熬坏了身子！你已经三天未出门了，大家都很担心你！”

“昭国太子邾阳，我小时候曾在宫宴上见过你，殿下龙章凤姿，气质绝伦，让人过目难忘！”

顾菱纱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复又低下头来擦拭手中的剑，只瞧他一眼，便叫她心神俱裂，魂不守舍，内心犹如滚油般煎熬，心乱如麻，一时间不能自已。

果然，白家的算计，从来都没有那么简单！

眼前这个人，菱纱曾经跟随素锦族长去九重天宫长见识的时候，无意间遇到过。

彼时，他一袭紫衣，银发如云般飘逸，不染星尘，神色淡漠地从弯腰行礼的族长身边掠过，目不斜视，连一个眼神都欠奉，清虚淡泊，一副万物皆无的四大皆空相，如此境界，竟令族长崇拜不已！

那个时候，尚是一个三寸丁的菱纱鄙夷了族长一路，同时也被族长敲了一路的脑袋，科普了一路眼前之人的英勇神迹。

他便是四海八荒唯一的帝君，天地共主——东华紫府少阳帝君。

默然良久，平复好激荡的情绪，顾菱纱收起天剑，抬起头来问道：“太子殿下，您做好回京夺位的准备了吗？”

太子闻言凄然一笑，想到宫中病弱的父皇，苦苦挣扎的母后，还有那群恨不能置他于死地兄弟，郑重地颔首应道：“当然！”

半个月前的那场激战，来得突然去的也突然。

双方激战了一天一夜，两军将士死伤各有大半，昭国十万大军仅剩下不到三万人，离国亦不相上下，战亡的士卒十有八九。

那一战，他仿佛看到了一股黑气黏绕在战士们的头顶之上，久久不散，直到一位仙气腾腾的神仙驾临凡间，挥手散去数道青光，直接收拢了漫天肆意的黑气，才阻止了那场无休止的厮杀。

“那位神仙说，他叫白止！”

“白止？”顾菱纱闻言不可抑制的大笑起来，半晌抹掉眼角的眼泪，冷笑道，“白家真是布了一场好大的局啊！”

太子不置可否地秀眉往上一挑，声音和煦地问道：“为何这么说？”

“两国将士之所以会陷入无尽的杀戮之中，便是因为白欣施法将无间地狱的煞气，引渡到凡间，才造成如今尸横遍野的境况，而白欣正是白家三子，白止的儿子！”

顾菱纱凝望着他的眼睛，一双眼眸如同冰珠一般，射出冷冷的光，那张白皙的脸上乌云密布，透着满满的深恶痛绝之色。

看清她眼底深深的厌恶和痛恨之色，那种恨意好似不单单只是针对白家，还有……他。

想明白这一点，太子不禁浑身一凛，心脏仿佛被利刃击中一般，密密麻麻的痛从心底延绵开来，有些慌乱和不知所措，默默地垂下眼睑，低语道：“你讨厌我是应该的，若非我，顾凛将军也不会牺牲！”

顾菱纱瞬间撇过脸去，冷冷道：“救你，是我父亲的选择，身为他的女儿，我无可指摘！”

太子心中一颤，紧锁眉间，轻声问道：“那你，为什么……”

厌恶我？

听出他的未尽之言，顾菱纱抬头直视着他的眼睛，目光黑沉如墨，心底涌动着无尽的情绪，犹如漩涡般翻卷升腾，张了张口，复又张了张口，还是未能将心底的话宣之于口。

高高在上的帝君，始终淡漠地注视着底下挣扎求生的蝼蚁，却不愿伸出援手。

若说白家的算计，他真的丝毫不知情吗，其实不尽然吧？

身为天地共主，四海八荒有什么事情能瞒得过他的眼睛，无非就是不在意！

对于世间所发生的一切，他就像是一位看客一般，漠然地观看着众生演绎一场又一场的曲目，戏幕起兮戏幕又落，终究难以牵动他丝毫情绪。

他便如同那日月一般，高高的悬挂在苍穹之上，冷漠淡然，对待苍生的态度，他更像是翱翔于九天之上的雄鹰，俯瞰海里的鱼一般，清傲且随意。

在他的眼里，生与死根本无甚区别，方生方死，方死方生，便如同春夏秋冬四时的更替一般自然而然。

世间万物皆入眼，却又万物皆无，淡泊虚无是他的底色，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委实是一位合格的神仙。

该恨吗？

恨他对天下苍生无动于衷的态度，还是恨他心如止水、天下大同的境界？

既然如此，这样一位虚无恬淡、无情无心、无比通透的神仙，又是如何甘愿被一只九尾红狐拉下神坛了呢？

或许是因为，他看清楚了一切，知晓劫由天生，便心甘情愿地入了劫，只是他又着实反感，上天为他定下的诛心之劫，所幸便掏出自己的心，毁掉此方世界的支柱，以便“报答”上天的安排。

高兴了，便义无反顾从容赴死，不高兴了，便狠狠地创伤这天下。

所以，谁又能说他不是一个任性的神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