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芟载柞，其耕泽泽。千耦其耘，徂隰徂畛。

又是一年农忙时节。

贾珍和许氏穿着短打，戴着草帽，拿着农具，在炎炎烈日下，不惜流着汗水辛苦劳作。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像这样的日子他们已经度过了十年。

十年前，贾珍和许氏听完僧道二人一番有关积德行善的因果论后，就开始热衷于行善事。

后来，听说种出高产粮食能积德纳福，两人高涨的热情瞬间盈满了全身，彻底化身为一对农家夫妇开启了种田之路。

期间累到不行的时候，他们也曾嚷嚷着说放弃，尤其是手心脚底磨出很多血泡，感觉疼痛难忍的时候也曾放声大哭，只是到了第二天，他们二人又会相互依偎着跑去田间继续劳作。

他们说，再苦再累再疼，哭着忍着也就过去了。何况他们又不是白白受累，一切都是为了除掉身上的孽债，值得！

瞧着老两口这般努力耕田，两人脸上还都带着欢欣满足的笑容，又瞧了一眼身边温柔和善的妻子，贾蓉干起农活来更加卖力了。

一个不经意地转身，看到了许氏身上还剩下零星的一点孽债，他不由想起来多年前的一件事。

几年前，贾蓉偶然提起了关于牛痘之事。当时许氏刚被僧道二人耳提面命了许多福报之事，于是对此很是重视，亲自找人研究牛痘，在成功接种了十几个案例之后，终于确定接种牛痘真的可以预防天花。

恰逢新皇登基，贾蓉便帮许氏上了一道奏折，言明牛痘一事。

新皇看到后，立即派太医署数名太医跟进此事，务必在短时间内确认真伪，得以让百姓早日脱离天花之害。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太医就发现种下牛痘之人身上的症状：初时起水疱，不到三五日就会慢慢结痂，半个月后就能自行愈合。之后，他们便再也不会感染上天花。

这一发现让太医署的一众太医喜极而泣，赶紧上报给当今圣上。

皇上听后拊掌大笑，直言此乃祥瑞之事，一道圣旨便将许氏封为超品国公夫人，并将她的善行宣扬天下。

贾蓉初时很高兴，以为这样就能替许氏消减身上大半的孽债，然而瞧着那依然正盛的冤孽之气，不由陷入了凝思。

按理说，许氏为天下人免除天花之患，功劳虽然不是最大的，但也应该不小吧，何以杯水车薪到如此地步？！

他百思不得其解，只好拿出当时那僧道二人留下的传音符，向他们询问事情的根由。

那道人说：“小友，你钻了牛角尖了！有句话说：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有些事情不必刻意去做，情理就在其中了，太过刻意反而失了本末，得不偿失！”

那僧人也说：“为善而善，为了获得福气或者福报刻意为善，就是伪善。被利益驱使的善不是善，善良应该出自于本心。”

“那该如何做呢？”贾蓉忙问。

那一僧一道笑言：“日行一善，做得久了就成了习惯，习惯成自然，自然不就是出于本心了！”

……

一日早朝过后，贾蓉正乘坐马车赶往家中，不料竟被一团黑雾劫持到了一处荒凉偏僻之地。

“你是谁，为何要劫持我？”

贾蓉镇定自若地打量着周围，这里荒山野岭的也看不出来是哪里。

“吾名警幻。”说话间，那团黑雾已变成了一位女子。

只见那女子荷袂蹁跹，羽衣飘舞，虽然戴着一块面纱，却仍有‘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之姿，又有‘皎若朝霞，荷出绿波’之态。

接下来，贾蓉便从她的嘴里听到了一则故事。一个关于上神和自家器灵之间的凄凉故事。

原来那警幻仙子，本是司命殿一件宝器的器灵，本体为风月宝鉴，受司命神君点化，得以修成人形。

初化人形，她懵懂无知，干了不少蠢事儿。

司命神君不但从未责怪过她，反而一直在为她善后，还将她带在身边细心教导。

她日日对着神君那样丰神俊朗的男子，不免心中存了一份绮思遐想，五内更是郁结了一段缠绵不尽之意，难以排揎。

她渐渐明白了一些事理之后，便选择将那份情意深深地埋藏于心底，并且主动离开了司命殿。

然而纸终究包不住火，她对司命神君动了凡心一事，渐渐为人所知，并宣扬开来。

不久后，她和司命神君便被传召至九重天凌霄殿。

审判的结果是，司命神君被打落凡间历劫百世，而她则被发配到太虚幻境，执掌精怪们的修炼场地。

“神君，您为什么要主动承认对我有私情，明明事情不是这样的？”

落仙台上，警幻泪眼朦胧，哭着向那位郎艳独绝的神君问道。

“傻丫头，自你出世以来便由我教导，此事你若有三分错，那我便有七分，一切都怪我这个做师父的教导不力，才会让你走上歪路！”司命神君摸着她的脑袋安慰道。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警幻泪流满面，哭到哽咽。

“此事我主动认下，总比将过错全都落在你身上要好。毕竟我历劫百年就能回来了，若是你只怕连命都要没了，这样就很好！”

说完，神君嘴角勾起了一抹不明的笑意，气定神闲地看了一眼神界，便转身跳下了落仙台。

此后千年，她日复一日地在太虚幻境等候。

千年后，她没能等来司命神君归位的消息，却等来了他神陨的噩耗。

她暗中查探了多年，才发现了一丝蛛丝马迹，原来神君是被人暗害的。

说什么私情，从头到尾不过是别人用来算计他的筏子罢了！

可笑的是，她竟然成了别人攻击他、作贱他的工具！

之后，她为了报仇日日苦修。

只是，她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器灵，跟脚有限，无论再怎么努力修炼，都无法达到上神的高度，根本无法为神君报仇。

于是，她走上了邪路。

她开始吸收精怪小妖的精气来修炼，之后甚至开始算计起凡人的气运和功德。

之前贾蓉说，林家百年家业却落得一个家破人亡的结局，便是因为警幻暗地里夺去了林家的气运所致。

世间被她夺走气运的何止林氏一族，还有原本的贾家，以及许许多多原本气运昌隆的人家，到最后全都落了个分崩离析的结局。

当初她还想通过贾元春吸收皇家气运，奈何皇家有祖龙保佑动不了，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一些钟鸣鼎食，功德深厚之家来汲取气运。

“一个小小的风月宝鉴器灵竟敢窃取他人命数，扰乱仙人历劫，更是害死了一位神君，简直罪大恶极，罪无可恕。着即押去诛仙台受罚！”

天帝一道冰冷的命令，昭示了她必死的结局。

只是临死前她逃了，她突然想见一见那个险些让她报不了仇的贾蓉，于是便有了最开始的一幕。

贾蓉问：“那僧道二人是你的人吧，当初为何选择放了我？”

“大概是因为你让我想起了最初的自己，那个从来干净、不染世事的自己！”

警幻说着，漫不经心地抬头望着天空。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天边陡然出现了一队身披银色战甲的天兵天将，领头人看到警幻后，厉声喝道：“警幻，还不快随吾等回去领罚！”

“我的命只能由我自己来做主，还轮不到你们这等虚伪自私的神仙来审判！”说完，警幻便自我了断了。

贾蓉看着眼前化为光光点点消散的警幻，握着手中的那枚功德玉牌，一时心中五味杂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