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了大约小半个时辰，只听一阵锣鼓声响，无数的衙役列队而来，气势汹汹。

“快走，是知府大人带人来了！”

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人群顿时拥挤了起来。

一个装满了水果的网兜破了开来，各种水果滚了一地。

一个挑着担子的大娘踩到了一粒冬枣，脚下一滑，整个人摔得四仰八叉，担子翻倒，绊倒了赶着离开的两个人。

两人倒下之后，无数朝这边出口逃离的百姓蜂拥而至，两个，四个，八个……

人们摔作一团，你压着了我的腰，我坐到了你的脸，人群里顿时哀呼阵阵。

知府张大人刚下轿便看到了这一幕。

“小心踩踏，快去把人给我拉开！”张大人急得额头冒了冷汗，若是在他管辖的地界闹出了踩踏事件，这可不仅仅是影响政绩的事情了，说不定乌纱帽都要不保。

“参见知府大人。”周都吏从人群中挤了过来，平时倒竖的眉毛此时都耷拉了下来。

他带来的人不多，忙活了半天也稳不住这哄抢的人群，此时见了知府，就如见了救星。

知府大人脸都气白了，他大吼：“你们市舶司是怎么做事的？今儿个要是闹出了人命，你也别活了！”

周都吏顿时吓得大气都不敢喘。

这边渡口的事本就该他们市舶司管，自从市舶司三月前划分给转运司管辖之后，知府大人便看他们十分不顺眼。

如今事情闹大了，逼得知府大人不得不亲自出面维持秩序，正好给了大人整顿的机会，他这样的小吏，不正好拿来当杀鸡儆猴的鸡吗？

周都吏内心焦灼，擦了擦额上的汗，又迅速地投入到维持秩序中去。

而荀家的仆人小厮们也没有闲着，除了留下一部分人保护主子，其他都去帮忙了。

安宁也没想到这知府不来还好，一来便像朝人群中投了一粒炸弹一般，反而吓得人们毫无章法地乱跑，摔倒的人更是不计其数。

安宁眼疾手快地从人群中拉出一个老大爷，待他站稳，又从一个大娘屁股底下抢出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孩。

现场乱得如一团麻，好在知府带来了一千精兵，没过多久，局势便慢慢稳定了下来。

众人都忙得灰头土脸，就连安宁，大冷的天一通忙活下来，汗水都打湿了内衫。

还好，人群驱散之后，除了有两位老者伤得比较重之外，其余都是轻伤。

遍地的瓜果被踩得稀烂，甜香味混合着码头的鱼腥味组成了一种奇怪的味道。

知府大人官帽歪了，官服也被挤得皱皱巴巴的，此时坐在台阶上直喘气。

周都吏灰头土脸地站在他的面前等着挨骂，却不想知府大人看都懒得看他一眼，掸了掸身上的灰，一起身，便见着迎面走来的荀晏。

“知府大人。”

“荀三公子。”

两人互相见了礼，慢慢朝前走着。

这知府和荀家算是有点交情，且知府大人自然知道荀家背后还有一个定远侯府的姻亲在，所以对待荀家一向客气。

原本荀晏就货船被扣押一事求见过张大人，只是张大人属于文官清流一派，是自己中了进士后一步步升上来的，而主管财政的转运使则是宰相的嫡系人马。

张大人虽然和宰相一派的人表面还算和睦，但总归是心有嫌隙。

所以此次事情不是张大人不想帮，而是在这刚移权的关头，若是他手伸太长，难保不会被宰相认为他是对市舶司划分一事不满。

荀晏明白张大人的难处，自然不再为难。

但如今发生了聚众哄抢一事，这便涉及到公共安全，知府大人借此插手，则显得合情合理。

张大人问：“不知此次损失几何？”

荀晏道：“起火的地点挨着货舱贡果存放处，是以在灭火过程中才会有这么多的贡果落到江里。但好在灭火及时，别的贡品货物都完好无损，损失不算巨大。”

张大人点了点头，眸中带着几分了然，有些事彼此心知肚明便好，不用放到明面上说。

他笑着道：“这边的具体情况本官会呈表上报朝廷，想来天家也不会怪罪。只是荀家货船巨大，如此停在渡口会给过往船只带来诸多不便，荀三公子便尽早调来货船，将货物都转运出去吧。”

荀晏闻言，眸子顿时一亮，他躬身长揖到底，感激道：“大人大恩，在下没齿难忘。”

张大人笑着捻了捻胡须，不再多说，上轿便走了。

荀晏一群人打算去酒楼暂歇，等待荀家在别的渡口调运船只过来。

一群人浩浩荡荡便要离开，正遇见了在协助处理后续事务的周都吏。

荀晏低头错身，周都吏却突然顿住了脚步，微微倾身，咬牙道：“荀三公子好气魄，宁愿损失一条船，也要与我对着干。”

荀晏脸上依旧带着书生的青涩与错愕，他赶紧拱手道：“小生不敢。这几日多谢都吏大人照拂，小生铭感五内，来日定会好好报答。”

周都吏怎会听不出他这话中的阴阳怪气，但他并没有将其放在心上。

不过一个小小举子，日后能不能高中还要两说，只要荀家还要过这锦州渡，便永远别想踩到他头上去！

周都吏黑着脸拂袖而去，临走时，目光掠过被众人护在中间的荀晚盈，眸光微闪。

……

从相邻的渡口调船过来用不了多少时间，最多明日，耽搁了几天的众人便可以重新起航。

安宁心情还不错，不客气地给自己要了一间上房，荀晏看了她一眼，也没多说什么。

王总管倒是对安宁近日愈发嚣张的行状颇有微词，忍不住低声问荀晏：“公子，您怎的对这人这般纵容。”

荀晏眉眼间皆是和煦的温柔，压在他心头几日的大石头终于落下，所以看什么都觉得是顺眼的。

他轻声道：“此人尚可，你抽空问问他，可愿到荀记的铺子来，盛京的铺子里还缺一位掌柜。”

王总管一脸错愕，他只看出那人一脸油滑，却不想他竟能入了三公子的眼，还直接让他当掌柜？

王总管心里纳罕，抬眼去找安宁的踪影，就见她已经屁颠屁颠地跟着荀晚盈上了楼梯，不知说了一句什么，逗得他家大小姐俏脸通红。

“这，公子，还是将她的屋子换到二楼吧。”这般登徒子行径，可得让他离自家小姐远一点！

荀晏抬眼望去，就见那人即使穿着棉衣，但背影依旧清瘦，行动间轻盈灵活，围着自家妹妹说话时眉飞色舞的表情，有着说不出的鲜活意味。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行止间略显粗鲁，很多时候都将礼仪视为无物，但做事说话间却有一种吸引人的特质，让人很难不注意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