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濯垂眸看向安宁凝重的面色，已经猜到了她想做什么，满脸都写着不赞同。

还没等他开口劝阻，安宁便一把将他也扯进了屋子，飞快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还是两条命，能造十四级了，别犹豫，就算失败，也没有比如今更坏的结果了。”

术前准备已经进行得差不多，安宁握着一把薄刃，看向了薛大夫，露出一笑：“薛大夫这几年剖宫和缝合的技术练得如何？”

“手熟而已，不过老朽老眼昏花，在人身上，还是第一次试。”

安宁的娘在生她的时候便难产，要不是她娘从小练武身体底子好，再遇上了薛大夫医术高超，她们娘俩当时也很难活下来。

之后有一次，安宁最爱的一匹小马驹也是在生产时难产而亡，当时她很难过，便与薛大夫说起过剖宫产之事，薛大夫便上了心，在动物身上试验过几次，成功的概率很大。

不过这件事薛大夫没向任何人提起过，除了安宁。

今日，两人通力合作，能不能救得这陶夫人性命，就看天意了。

安宁屏气凝神，手上的薄刃在陶夫人小腹下端划了下去。

安宁从小动手能力就很强，做事细致耐心，拿刀的手更是十分稳。

依着记忆中的知识，她一步一步慢慢操作，很快，便将胎儿取了出来，等将胎盘等清理干净，薛大夫立马接力，飞快地替产妇止血缝合。

而薛婶子对新生儿极为熟悉，她接过孩子一看，神情顿时变得凝重。

是个弱小的男婴，孩子各个部位都已长全，但此时全身都被憋得青紫，脑袋耷拉向一旁，手脚蜷着，一丝动静也无。

薛婶子将孩子倒过来拍了两下屁股，孩子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安宁快速接过孩子，将他口腔里的异物清理干净，回想起她妈妈教过她多次的心肺复苏，用两根手指按压孩子胸廓，三十次一组，再观察孩子口腔，清理，吹气。

如此反复多次，但孩子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站在一旁远远看着的沈濯此时已暗暗握紧了拳，心里五味杂陈。

虽然安宁面上没有一丝凝重的神色，但他知道，她恐怕在做无用功。

正常情况下，在薛婶子跪下的那一刻，所有人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也就是默认产妇和孩子都死了，就算是宫里的御医，遇到这种情况也只能跪下请罪。

因此，他不明白，不明白安宁为何要多管闲事，不仅胆大包天敢行开膛破肚之事，还觉得自己能救活明显就已经被憋死的孩子！

沈濯内心大受震撼，但更多的是担心。

若是陶大人之后不依不饶，将产妇和胎儿的死怪罪在他们身上，他们又该如何脱身？

这薛大夫和薛婶子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竟然会如此信任安宁，不仅由着她胡来，还默契地配合……

……

屋子里谁都没说话，但那紧张的气氛却似一张大网，将每个人都囊括其中。

安宁眸光坚定，不厌其烦地重复着手上的动作，时间流逝得很快，但屋子里的几人却觉时间如浓稠的墨汁一般，一点一点淹没几人的鼻息，要将胸腔里的氧气榨干。

不知道重复到第几次，就在沈濯已经不忍心再看，背过身去时，那孩子突然抽动了一下。

细弱的哭声传了出来，孩子握着拳头挥舞着手臂，小腿乱蹬，哭得十分用力，哭声也从细弱如蚊蝇变得渐渐嘹亮起来，他全身的乌紫散去，变成了血脉上涌后形成的红色。

安宁脚下踉跄了一步，腿一软，身子便往地上坠去。

一只有力的大掌揽住了她的腰身将她带进了怀里，淡淡的墨香袭来，萦绕在鼻尖，她将脸埋在他的怀里，眼角微微湿润。

薛婶子喜笑颜开地将孩子包裹了起来，腿也软得差点站立不住，她抱着孩子靠坐到了一旁的凳子上，一边哭，一边笑。

活了，孩子救活了！

只要这个孩子活了，他们今日冒天下之大不韪偷偷做的这场手术，便算成功了一半，即使县太爷之后要怪他们自作主张，但看在这个孩子还活着的份儿上，也不会多为难他们了！

薛婶子的心瞬间放了下来，这才有空去看还在忙活的公爹。

薛大夫缝合伤口还要好一会儿，因此屋子里的人都没有出声打搅。

安宁由沈濯扶着去清洗手上的血迹，薛婶子抱着孩子轻哄，孩子哭了一会儿便不哭了，小模样安安静静，像是睡着了。

两刻钟后。

陶环儿从昏迷中醒来，发现自己背靠着廊柱坐在地上，身上刚换不久的衣裙又沾上了灰尘，她心头不悦，正要生气，却突然想起昏迷前的一幕，便吓得立即坐直了身子，去看娘亲的屋子。

屋子的门紧闭着，什么动静也没有，院子也没有人，那个打晕她的女子正像樽门神一般守在院子门口，见她看过去，也只是警告地瞪了她一眼。

她刚刚过来的时候见那薛婶子一跪，便知道娘救不活了，而后来安宁说人还有气的话她在屋外自然没听见，因此，被打晕前，她只看见有人急匆匆地从屋子里跑出去，薛大夫被人扶着进屋去，接着，安宁便开始清理院子里的人，封锁院门，并打晕了她。

所以她如今便是一肚子疑问外加不好的猜测：那个叫安宁的土匪想对娘的遗体做什么？为什么要让人封了院门，为什么要支走所有的下人，为什么要打晕她？

脑海中灵光一闪，陶环儿突然记起府里的老人在闲聊时说起过有人养小鬼，便是用未出世的胎儿做成的。此做法首先要剖开产妇的肚子，取出死胎……

“娘、娘……”她喃喃喊了两声，突然起身靠近了屋子。

屋子东侧的窗户破了一个小洞还来不及修补，她站到了窗前，通过这个小洞只能隐约看到床上的情形。

只见那老大夫背对着他，手里的针线带着血，被大夫拉得老长，他在缝合娘亲的肚子！

恐怖的想法竟然就这么被证实，陶环儿脚步踉跄了一下，差点跌倒。

她满眼惊惧地想再去看得仔细些，却突然发现那洞被一抹白色的身影挡住。

糟了，被发现了！

陶环儿惊慌失措地往院子另一边的厢房跑去，惊惧之下，她内心竟然还升起一丝庆幸。

今日是她和娘亲起了争执，还失手推了娘亲一把，这才害得娘亲见红，若是娘亲就这么死了，她爹一定不会放过她的！

她知道自从娘连生三个女儿之后，爹爹有多么失望，这一胎，爹爹更是从娘刚怀上开始便十分重视，甚至还偷偷请神婆算过，确保这胎是男胎之后，这才放了心。

但哪里想到，她只是不小心推了娘一下，娘会摔到地上引起早产！

但若是她将安宁他们取死胎炼小鬼的事情告诉爹爹，便可以转移爹爹的仇恨，爹爹自然就不会再怪责她！

想到这儿，陶环儿脚下生风地朝偏厢房跑去，她一定要将她爹请过来抓他们现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