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落地的时候，他矜持的整理自己，很快就是那看起来简直大家闺秀一样端庄的封行之了。

明月扫了一眼眼前这个格外热闹的小县城。

他到底想让她看什么？

他们二人，顺着人流走到尽头，看见的是一处开阔的广场，维持秩序的人都穿着一身灰色道袍。

明月发现此处多是父母领着孩童。

身侧一个妇人身上穿着打补丁的衣服，她的孩子却穿着一身崭新的衣装，她牵着小孩细细叮嘱：“真人给你检查的时候一定要乖。”

“绝对不能哭，好好表现。”

小孩低着头，许久才委屈的低声说：“娘，我不想去。”

他不想离开家人。

妇女本来已经也眼含泪意，闻言却狠狠地凶了一顿孩子，凶完以后又耐心的哄：“等选上以后就有好日子过了。”

“真的选上以后就有好日子过了吗。”

封行之语气嘲讽。

并不。

明月心里有答案，但她并没有回答。

封行之也不介意，而是继续说了下去：“今日，是西永城正教招募道童的日子。”

“他们都想要被选上去当道童。”封行之望着那条一眼望不到头的队伍，语气平静：“即使要骨肉分离。”

“即使被选上的孩子哭着跑回来哭诉自己被虐待。”

“即使他们自己也心痛如绞，他们也会将孩子送回去，因为大家都如此，这是唯一一条出路。”

封行之看向明月：“您要跟我去看一位孩子吗？”

“我从正教手上救下的一位孩子。”

明月点头，于是他们来到东城一个小院落。

这里的人对封行之都很熟悉与恭敬，那种尊重是发自内心的，明月分得出来。

其中有一个怯生生的小女孩走过来拉了拉他的袖子，指着最里面的房间：“哥哥，小齐哥哥又一个人待在房间里。”

封行之笑眯眯的答应：“好，我去找他。”

明月在封行之打开门以后，明白小女孩嘴里的小齐哥哥为什么又一个人待在房间里了。

他身上的气息很紊乱，简直就像是被用不同的东西拼起来了一样，而他的外貌也是如此。

字面意义上的、整个人都七零八落。

小男孩对陌生人很排斥，明月只是扫了一眼就识趣的站在门口外面等了。

封行之再次出来时身后跟着那位躲在房间的小男孩，但他在阳光下没站一会以后又像是被灼伤了一样跑了回去。

封行之看着紧闭的房间门叹了口气，没有再进去。

他沉默了一会，才又开口。

“正教大规模招募道童，很多是用来当药人的。所谓说的熬过去就好了，很多人都熬不过去。”

很多大人都熬不过去，意志力薄弱的孩童真的熬的过去吗。

就算熬过去了，变成这样一副模样，未来还有什么希望？

而这甚至被大众认可的行为还只是正教一部分的罪恶，他救得了这些孩子，却尚且还有很多无辜者在受害。

唯有摧毁正教才能终结这一切。

封行之单膝跪下、抬起那张清俊秀的脸，恳求：“既然前辈可以为萍水相逢的渔家女考虑，那行之请求您也怜惜一下他们吧。”

——求您垂怜。

封行之身上的荷香居然还没散，就这个视角看上去，他此刻看上去居然有些像一朵在秋风中飘摇的粉白莲花。

明月问他：“你想要我怎么做？”

想要。

她怎么做。

封行之柔和却坚定的回答：“当然是摧毁正教。”

明月凝视着他。

这个要求倒不出她的意料。

摧毁正教，当然可以。

但是，明月想要确认他的立场。

封行之默数着过去了几秒，十、三十、六十，前辈停顿的时间实在是太久了。

她看着他的时间也太久了，久的他感到一阵如被火煅烧的煎熬，然后，她终于开口：“但若我觉得不仅仅只是正教，这大魏也是需要入墓的呢？”

这就是他穷尽心力卜卦出来的希望。

他等候已久的转机和改变终于来了。

只有封行之知道自己等了这句话多久。

从忽然被下狱那一天开始、被长辈掩护着逃出时、竭力隐瞒身份往上爬时、为家族翻案却发现他们并不是完全无辜的时候。

他忍受这一切已经太久了。

这腐烂的世道，他无能的上峰、软弱的皇帝，盘踞在大魏喉咙、牢牢勒紧的正教以及并不无辜的世家。

还有，苟且偷生的他自己。

“那大约，行之也只能帮忙了。”他笑的很得体，就仿佛这件事无足轻重，不足以撼动他的心神。

“毕竟是行之先提出的请求，那当然只能舍命陪君子。”

呵，皇帝忠心耿耿的心腹手下。

明月想起原着内对封行之的描述。

她忽然觉得怪好笑的。

“起来。”

明月从袖中里掏出桃枝，又从储物袋拿出符箓枪：“那就先把西永城正教捣毁了吧。”

“想必你能把我带到这里来，应该调查清楚了吧。”

“当然。”封行之有些迟疑：“但这样是否会打草惊蛇？”

“捣毁了就捣毁了，我把痕迹全部销毁了，他若有本事就真的找上门来。”

明月不屑的哼了一声。

哼。

她可是清虚门松崖仙尊门下亲传三弟子，向来只有别人怕她的。

姬存希这个教主亲自吩咐手下，派出一位大乘尊者都没能杀掉她。

区区一个西域大魏朝的正教，甚至连转生教都不是，她要怕什么？

她来到这里以后一直保持谨慎是怕阴沟里翻船。

可她并不怕事，更不会为了所谓的谨慎而将她本能做到的事情搁置、更不会放弃本可以救下的人。

她一直以来为什么这么努力？为了救下清虚门。

为了能够有能力救下她想要救的人。

虽然无法一下子将整个西域摧毁重建，但眼下力所能及的事情，能做就做了。

明月微抬下巴:“走吧。”

封行之眼眸亮亮的看着她:“好的，前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