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不需要身体和意识。

它只是用来约束六界的工具。

惩戒这个任务原本是由同是天生地长的神界来做。

天地规则顺应凡人学会修炼这件事而发生改变，给了他们成仙的机会。

逆天改命的路上人的初心总会变，因此天道便多了一个任务。

问心。

天道判定不合格，就得斩断证道的修士身上那条仙缘。

因为神仙两界的时间流速不一致，忙着完成使命的神明跟不上修士们证道问心的速度。有时等祂们空出时间来的时候，那些不合格的修士已经做了许多无法收场的恶事。

商量过后，祂们决定在仙界拨个职位出来。

顺带解决仙界人数增加后有些仙君无事可做的现状。

职位有了，如何找一个负责执行天道奖罚的人便成了新的问题。

刚好仙界新上来了个修无情道的。

没有凡缘就不会偏心谁，比谁都适合坐这个位置。

为了防止关系户，当然不会一直让同一个人做这事。

给天道新增了个换代的规矩后，祂们放下心做自己的事去了。

日复一日给修士问心，天道也见识了各种人生，它忽然就生出了意识。

它的意识起于那些证道的修士，有善有恶。

一个用来问心的工具却没法发觉自己的错误。

判决不再果断，证道问心的速度变慢，导致有些浑身恶果的修士都快爬到天宫了才出决定要不要斩仙缘。

负责这件事的执行官当然会察觉到不对。

上达天听等待结果的时候，又有一个无情道成功飞升。

规则导致了天道换代，执行官也因此换了人。

交接任务的时候，新来的这位上手的极快，省力气的同时有了闲聊的时间。

“我瞧着刚才道友上来的时候好像没有登梯。”前任执行官问道，“道友可是有什么特殊的经历？”

新来的修士是个温和纯良的男子，闻言坦然道：“我曾飞升过。下凡补了个劫数。”

修士飞升后才有个劫数也不是没有过，前任执行官也就没有多想：“那想来道友也熟悉这套流程，既如此，我便不多说了。”

临走前又指着旁边的金玉石说道：“我将天道的异常报了上去，劳烦道友之后注意些。对了，道友师从哪宗？”

新任执行官将视线从空白的石简上收回，执礼垂眼：“只是一介散修，在下闻歆仙。”

有了意识的天道记得这个叫做闻歆仙的执行官。

他闲下来的时候，都会坐在天门外的长阶上看云卷云舒。不过这一回他好像多了心事，不再那么悠闲了。

某一日，天道学着闻歆仙平时修炼的方法，终于凝出个分神来陪他。

透明的只有淡淡光晕的轮廓，甚至连人形都算不上。

闻歆仙却夸它好看。

像个老朋友一般，回忆起从前一起相处的日子，又跟它讲起自己下凡后的事，还有一只能口吐人言的奇鸟。

闻歆仙帮它隐瞒了生出意识这件事，那它也该帮闻歆仙隐瞒底下那座会飞的城。

从此，它和闻歆仙之间有了秘密。

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过了多少天，某一日它瞧见个异世魂魄如流星般划过天幕，闯入了这片天地。

好奇心的驱使下，它跟上去，瞧见了那个魂魄在围着一个小女孩打转。

小女孩正盘腿坐在一个山峰上，灵气疯狂涌入丹田里。

是个要筑基的无情道。

资质很好，想来一定能走上登天梯当它的执行官。

它能瞧出来的无量前途，觊觎这具身体的异世魂魄也能瞧出来。

如果让这个小姑娘成长起来，它生出意识这件事就会暴露，再也没办法凝出分神感受云中的风了。

所以那一刻，它生出了一个念头。

证道问心时抹灭异世魂魄，比拦心志坚毅的无情道要简单的多。

超乎筑基境该有的劫雷从天上劈下。

没有保命法宝，也没有锻炼体质，天雷很快就将小姑娘劈得换了个芯子。

觉得自己没有做错的它好心情地回了天宫。

过了几天没等来异世魂魄造业的消息，却发现以为应该魂飞魄散的小姑娘居然还能围着自己的躯体打转。

这可不好，容易把自己暴露。

闻歆仙也在这时候发现了小姑娘的存在，他出了个主意。

——把她丢去其他世界，这样就不归这个世界的天道管了。

它觉得人真是个聪明的东西，居然能想到这么完美的解决方法。

所以它便这么做了。

分出一个通往其他世界的隧道，将小姑娘丢了进去。

人在它眼中只不过是天宫偶尔能瞧见的飞鸟。

虚空会不会撕碎一个筑基境的魂魄，它不在意。毕竟谁会在意自己走路时有没有踩死几只蚂蚁呢。

因为没有引导者，它没有善恶观。

对五界而言，它本就是规则。

随着越来越多的修士证道，负责问心的它懵懂间意识到自己好像做错了。

并不是因为它有了善恶，而是和它做过相同事的修士，身上所缠着的恶果告诉它这是不对的。

“我那时，也是在欺负弱小吗？”它语气忐忑的想在自己的执行官口中听到一句没关系。

闻歆仙指着正在登梯的修士，微微一笑：“对，你犯错了。”

天梯上也是个无情道修士，问心这关走的坦荡，眼看着已经快要上了天宫。

“如果他飞升成功，做了你的执行官，做错的事便会被揭露......”闻歆仙低声道，“那么你的意识就会像你当初对待那个小姑娘一样，被神明大人抹杀。”

它不想！

于是它的执行官又帮忙出了个主意。

“你判他证道失败。下界坚持不了多久了，他上不来你就永远安全。”

它知道闻歆仙说的坚持不了多久是什么意思。

看着天梯上那位修士眉目间的坚毅，它忽然想起那个闭目引气的小姑娘。

他和小姑娘一样，都是要抹灭它！

惶恐注定了这场证道的失败。

魂魄碎成细雨坠落凡间，闻歆仙笑道：“你安全了，整个天宫，没有人能够威胁你了。”

笑容诡异而疯狂，令它觉得这句话是在说执行官自己。

等神界看到天道异常这条消息的时候，天宫已经被小姑娘杀穿了。

那个吸收了天魔之气的小姑娘，实力比神明大人还强，将虚幻无形的它牢牢抓在手中。

她那双幽黑的眸子，像是能看清它面容似的直直的盯着它。

质问为什么天道变成了一个仙君的所有物。

啊，原来她不知道自己那些经历都是自己做的啊。被拉着同归于尽的它心想着，原来，小姑娘是在为下界的消失生气吗？

等再生出神智的时候，它有了身体，是个刚出生的奶娃娃。

神明大人从地上将它抱起，叹道：“才几日不见，你怎么闯下这么大的祸来。”

它想说什么，张口只是啼哭。

“神界那些老朋友都没了。”神明大人将它放在腿上，身旁是对角摆有一黑一白两子的棋盘，“下五界没了，我和你都会消散。你啊......真是把性本恶体现的透彻。”

“那个小姑娘用最后的意识与我打了个赌。赌一个没有天魔之气的未来，赌一个河清海晏的盛世。”

祂偏头看着棋盘：“实在有趣。要是她赢了，以凡人之躯创下这样的结果，神界自我之后还能存在于世千万年。”

可惜已经没有生灵能够回应祂的话了。

这片天地只剩下个抱着奶娃娃的神，到处都被肆虐的天魔之气夷为平地。

连棋盘都是用剑在房梁上现刻出来的。

祂垂眼看着膝上的它，良久才道：“你做错的事，你去偿。”

一个奶娃娃能补偿什么呢，说不定没等小姑娘长大就把自己饿死了，都不用她亲自动手。

“算了，我跟你一路去见证新时代的诞生。”

神明大人牵着它的手一同结印，骨节分明的手透着分苍白，只有尖端带了分血色。

“她要是打算杀你，也是你应得的。”祂道，“要是不想死，就祈祷她有份菩萨心肠给你一条生路。”

世间最后一位神明看着自己捏出来的躯体：“你是我从天道中分出来的意识，有意识的生灵应该也算是个人。”

“那你得有个名字。

“夏轻舟。”祂的声音隐入四散的法诀中，“希望那个小姑娘听了你的名字后，能理解我的意思。”

————

无需轻舟，自越万山。网上看到的这句话，没找到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