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辞没有立刻答话。

青色的水龙还悬浮在空中，连里面流动的水波都看得很清楚。

捻诀化物不稀奇，奇在夏轻舟是个元婴境，却用召唤出一只带着化神境气息的水龙，并且这之后并没有表现出来不适感。

让她对少年口中玉清山不一样的心法产生了好奇心。

也许是被熏得难受，施诀的少年收敛了眉宇间的笑意，一双碧绿如深潭的狐狸眼中，压着莫名的情绪。

藏青色的圆领袍半解，露出一侧海蓝异色贴边，腰间镶金雕云龙纹的带銙绑了些小物件垂在身后。

除了施诀的手法更加繁琐以外，连少年这身装扮都和修真界现在时兴的长袍法衣不一样。

像隐世多年的氏族。

少年身上有太多疑点了。

因没听见回答，夏轻舟偏头看了过来：“这东西太恶心了！都把我唯一能见人的衣裳弄臭了。”

还是先前那骨子不着调的语气，仿佛刚才在他身上见到的有些格格不入的认真，都是错觉。

“它并不是真身。”云辞垂眸压下眼中的疑虑，“没搞清楚情况就将它除了，也会有新的来拦路。”

晚风挟着地上的灰烬朝着盐永城内涌进，只留下一些散着淡淡光晕的东西在地上滚动。

洁白的、表面并不平整的细小的盐粒。

云辞眼尖的发现盐粒中有样东西不太一样。

她施诀将其招来面前细看。

是根光滑如玉只有指节长度的玉管，居中的位置钻了一个圆孔。

还没看出来这是什么的时候，城门内的玉人像已经完全放下了袖子。

一瞬风停。

悬浮在半空中的水龙被外力压碎，湿了满地。

那玉管也失力落下，被云辞抬手接过。

紧接着，重新响起的呜咽风声就像是一个女子在笑。

越来越清楚的声音用着凄凉而渗人的调子唱起了《白头吟》①：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

原本跪坐的玉人像随着歌声款款起身，手臂起落间，长袖如纱迎风飘动。

明明该是一别两宽潇洒的词曲，却被它舞出了男儿情变后闺中女子郁郁不得终的感觉。

随着曲子快要唱完，玉人像慢慢别过身，面对着两人拢袖捂脸似在拭泪。

袖子缓缓放下，露出那双微蹙着的眉，女声继续唱道：“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

一曲终。

那张脸也从衣袖后现出，上半张脸似哀似怨，可是下半张脸却带着阴森的笑，露出两行整齐的白玉牙。

笑容带着几分明晃晃的诡异。

来不及多想，城外两人迅速动作。

夏轻舟抬手捻诀，青蓝色的法光自他身后升起，幻化成青鸾的模样，挥动翅膀时，数道青光从它羽翼飞射而出。

就在那些光芒擦过云辞身边的瞬间，她也拔剑出鞘，磅礴的剑意对准玉人像的方向斩去。

剑气和羽刃一同形成了纵横交错的罗网。

可那白玉像并没有选择避开，反而是飞身离开了石基，接住了攻击。

玉石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荒野中格外刺耳。

浓重的黑雾从罗网劈出的裂痕散出，顷刻间便将两人身形淹没。

渗骨的阴寒令云辞忍不住抖了下身子，遮天蔽日的黑暗中，有两道亮光。

一道来自身后不远处夏轻舟召唤出来的青鸾。

另一道，则是在原先城门的方位。

玉人像已经不知所踪，一起消失的，还有那封了许多人的城墙。

四周黑寂虚无，夏轻舟拎着背带将身后的箱子往上提了提。

找不到攻击目标，青鸾自然也就消散成一团风。

“这下我们是不想进去也得进了？”他往前走了几步，在云辞身旁停下，“这地方真奇怪。那个石像到底是什么东西，唱的那曲我都没听过。”

“唱的是因诗词定情的两人最后夫君变心、女子要和他决绝的故事。”云辞摩挲着先前得到的玉管，解释着，“不过我想不明白这首词和盐永城有什么联系。”

“什么样的诗词竟然能就这么定情了？”大抵是真的不了解，夏轻舟无法想象这种莫名生出的情爱。

在这里谈论男女之情好像并不合适，但云辞还是轻声将那首词其中几句念了出来：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②

夏轻舟咂舌：“这样的誓言也能成假话吗？这不就是常说的‘世人皆薄情’？”

“也许吧。”

身后没有路，云辞一边想着一边往前走，“刚才那个玉石像虽不是真身，但它身上的怨气却是实实在在的。城外的路煞也全是染上了它身上的怨气转化而成。可它，做这些到底是为了什么？”

说它出手了，它好像也就唱了一段词，说它没动手吧，却化成了黑雾将他们带到了前路不明的地方。

令云辞疑惑的是，词律有许多首，为何就单单唱起了这首词？

该是豁达的情绪也唱成了哀怨。

“......等等，你刚才说什么？”行至光亮前，云辞豁然抬眸，“世人皆薄情？”

夏轻舟被她突然停住的动作吓了一跳：“怎么了吗？能说出求爱不得便生不如死的话，却在也能心生他意，这......不就是薄幸吗？”

“你说的对。原来这才是它想说的话。”云辞恍然，执着玉管的那只手指着光亮的另一头，轻声道，“我知道这座城的来由了。”

“盐永城？”夏轻舟问道，“不是说这城里有取之不尽的盐吗？”

云辞冷静道：“人不可能平白得到一件东西，更不会毫无理由的得到一条堪比金矿银山的盐河。”

“带来盐河的那位女子，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就像词里说的那样，是被人引诱着动了心。”

越说，她越觉得心惊，面前的光也越来越盛，几乎快将他们两人身后的黑暗吞噬。

快睁不开眼的时候，夏轻舟努力抬眼，听得云辞自问自答：“永之一字，是不是，代表着......永远钟情。”

刺目的白光散去。

四周环境都发生了改变。

没有想象中的尸横遍野或者鬼影重重，在外面瞧着白茫茫一片的盐永城此时保持着它该有的模样。

细密无垠的雨丝在街巷间飘洒，湿漉漉的青石板上偶有几滩水洼，倒映出飞檐高高飘扬的商铺招牌。路两旁的摊贩撑起雨棚，睡眼朦胧地将炉灶里的炭材点上。

噼里啪啦的火星和嘀嗒作响的水珠相互交响，万般熙攘在两人耳边唱起世俗的纷纷扰扰。

升腾的炊烟与灰朦烟雨为盐永城渲染上了层烟火气。

街巷那些人皆是正常的活人，一丝死气也不曾沾上过。

夏轻舟干巴巴的哇了一声：“原来人间的集市长这样呢？那我在外面感受到的怨气难道是因为脑子摔坏了，产生的错觉？”

“你是修士，什么情况下会让一位修士产生错觉？”云辞语气很是平静，“除了幻术，便只剩阵法了。”

“呲啦——”

麦香被热油煎炙后香气更加扑鼻。

身旁的小贩正在热油锅旁擀面，抬起头看向路中央的两人，脸上露出淳朴的笑意：“两位要不要尝尝我家的煎饼？这可是盐永城味道最好的。”

是不是最好的说不准，因为整条街上好像卖煎饼的就这一家。

小贩夸着自家的饼，手势熟练的将混着葱油的肉末塞进面饼里，丢进底部平整的油锅之中。

白色的面饼染上层金色的油光，他还在试图揽客，却被旁边已经坐下的食客打断：“说好的一张饼一个故事呢，你快继续说说，昨日还剩个尾巴没讲完，可吊足了我的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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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白头吟》

②《凤求凰》

两首词都挺有名的，感兴趣可以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