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五章

1、再见冯倩

第二天， 吃完倝早饭，老五带着大姐二姐、外甥以及自己的一大家子人一起去祭祖上坟。老五明白，这有可能也是自己最后一次来老坟上坟了，随着即将到来的拆迁，老坟也都要马上迁走了。

老五来到坟地，伸开大手给俩姐介绍哪个是父亲的坟，哪个是母亲的坟，哪个是爷的坟，哪个又是奶的坟……

两个大姐跪趴在父母和祖先的坟前长跪不起，哭的撕心裂肺、肝肠寸断令人动容。耄耋之年的俩姐把这些年对父母的无尽思念和愧疚自责、对家乡及亲人的无尽想念，全在这一刻一股脑的哭了出来。紧抓住坟前黄土不愿丢手，恨不能哭死到坟前，以祈求父母对自己多年未能尽孝进行原谅。

对于父母，两个姐心里都是充满无限亏欠的。尤其是父亲李松仁在世时，在那个十分落后的年代，父亲把自己两人视为掌上明珠，供自己外出读书求学，从而改变了俩人的命运，让俩人走到外边的大世界，又一跃成为了当时社会的人上人。

然而造化弄人，时局动荡，国内发生内战，国共相争，让她们这些平民老百姓却成了政治较量的牺牲品，成为了老蒋要反攻大陆的棋子。她们也不想去，不愿意去，可那根本由不了她们。她们年轻时所信奉的中山先生的三民主义觉得其实并没有错，和她们后来了解到的共产主义救国的目的其实也都是殊途同归，都是要拯救万千穷苦大众于水火，让国家从贫穷落后走向繁荣富强。她们觉得两种革命理念也都没有错，最主要还是要看以后当权者如何坚定的信奉自己的政治信仰和治国理念。她们其实不愿意参与到这种政治相争之中，只想着自己的国家能够停止内乱，尽快走向平稳的发展之路。其实多年以后，她们倒希望自己并未出去求过学，而是和村里同龄的女子一样，到了出嫁的年龄嫁出去相夫教子，在父母膝前尽孝，过平凡人该过得生活，也不用这些年背井离乡，直至父母离去也都未能见上最后一面……

在场的家人看到这样让人悲悯的场景，心里也都很不受活，也都红了眼睛跟着抹起了眼泪。

最能理解俩姐心境的当然是老五了，最小的二姐也比自己整整大十岁，在自己幼年的时候，俩姐每次回来洋学生的装束他到此刻仍旧记忆犹新。小时候俩姐对自己的宠爱甚至比父母还多，出色的俩姐一直也都是自己幼年崇拜和学习的榜样。自从俩姐走后，他也是没有一天不想自己的俩姐回来。这会儿看着俩姐哭的伤心的样子，造成亲人离散多年，他觉得那也都是特殊的年代造成的这一切悲剧，如果国家当时像现在这样的太平盛世，也不会造成他们这些普通平凡的家庭的人亲人分离天各一方难以相见的局面，幸好在自己有生之年，在长安堡村子拆迁之前，能让他们再最后重逢团圆一次。

俩姐得知父母以后的坟地迁坟以后骨灰要住到凤栖山楼上纪念堂的鹁鸪堂子，心里十分不舒服。出资在凤栖山提前买了四块墓地，连带自己的爷和奶的墓地一同买了。

与别的姐回来不同的是，老五的俩姐不是冲着拆迁分房的，纯粹是回来与亲人团圆，想在自己的有生之年最后一次看一眼生养自己的这片故土。

李龙和陈舒，放下手头上的所有事情，李龙借了伙计一辆七座的商务车，每天开着车带着俩姑妈、大表哥、父母一起逛遍了西安城的各个景点，大雁塔、小雁塔、钟鼓楼、城墙、大唐芙蓉园、大唐不夜城，尝遍了西安城的众多地道美食。又去了西安周边的众多景点，东线的兵马俑、华清池、秦始皇陵；西线的太白山、法门寺、乾陵、昭陵、茂陵，又去了极具关中特色的袁家村；最后，又在长安周边的山山水水游玩一遍，翠华山、五台山、嘉午台、青华山等景点，俩姑妈上不去，就在下边看上一眼，心里也是十分的满足。在秦岭沣峪口腹地不但领略了终南山的美景，还品尝了山中的农家乐小吃。下山以后感觉不满足，又去了素有“南有苏杭、北有上王”的上王村农家乐，再次吃了一遍二十元一位的农家饭套餐。隔了一天还去品尝了享誉西北的杜回村一家葫芦鸡，据说当年一年的净利润可以达到双色球头奖五百万的收入。

然而，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俩姐见村里拆迁之前，村里十分混乱的样子，自己的弟弟老五一家子放下所有的事，全都围着自己转，就决定先返回台湾，等以后回迁了，再回来看一眼。

老五苦苦劝留不住，也只能答应俩姐的安排。

临走俩姐一人又给留了五十万的银行卡，老五死活不要，但俩姐说是她们的一片心。俩姐还同时邀请老五全家去台湾旅游，大外甥还想带着李龙去台湾发展，李龙和陈舒只是笑着说等以后正式拆迁了，先去美美的耍一趟，看了再说。

俩姐走了，长安堡拆迁扎户口的日子也即将临近了。

在扎户口的前一周，陈舒落户的事，李飞打来电话说可以办了。李龙得到消息，不敢大意，晚上就去拆迁指挥部找李飞。

李飞屏退房子里的杂人，把上边有关键领导签字的一厚摞申请资料递给他，并告诉他明天悄悄的去落户口就行了。他把李飞好好感激了一番，告诉这份情都牢牢在心里记着。

李龙把一摞资料装进随身带着的小包，从村南头返回村西头的时候，突然又看见了一个始终在自己心里仍有影子，却永远再也没有勇气想见的人。

那是在村南头路边的一个水果摊前，李龙看着路边的水果还挺新鲜，就随手拿起一个苹果看了看，对着摊主问道：“老板，苹果咋卖呢？”

“李龙。”

他一侧头，却看见了旁边另一个手里提着塑料袋子正在挑选桔子的女人死死盯着他，面前女人与摊主说话的笑容瞬间也僵住了。

“冯倩。”

他呆愣住的时候，也轻轻的从嘴里呼唤出了那个他永远不敢想起的名字。他分不清冯倩盯着他看的眼神里充满的什么？有兴奋、惊喜、幽怨、嗔怪，或许还有一丝的不甘……

她在他的眼神里寻找想要的答案，他觉得是她是想要让他亲口说出自己当年背信弃义的答案，而不是一直永远的逃避下去。

他知道无法再逃避了，冯军多次让他给她打个电话，把有些话好好的说清楚，他却一直在逃避，而今天他被她撞见了，那就得必须给对方一个说法。纵然现在彼此有了各自的生活和家庭，但埋藏在两人内心那些朦胧的爱情和真挚的感情今晚是永远无法再能用逃避来解决了。

“一起去走走吧。”他试探着对她说了一句。

还像很多年前那个看电影的晚上，他在前边走了，她在后边远远的跟着。地点还是以前通往南岭的一条小土路，但眼前的一切早已物是人非……

他的内心十分复杂，有种像做贼一样的感觉。纵然觉得自己内心绝对没有任何的邪念，也永远不会做对不住陈舒的事情。可这样和冯倩单独相处的见面，被人看见还是要误解的。但他也想不了那么多了，自己心里毕竟觉得亏欠着冯倩，他是无论如何也要给对方一个交代的，即使冒着被人误解，他也得扛着这些为她做这简单的一点事。这或许是每个男人面对前女友时无法拒绝的选择，毕竟只是简单的见一面，把有些话说清楚而已。

在黑暗中，他放慢了脚步，她还是慢慢的跟了上来。他驻足原地，点着一根烟，长长的吐了一口，看着她跟上了自己，才又缓步并排往前走去。

两个人依旧没有说话，犹如多年以前那个熟悉的夜晚。只是天空再也看不到繁星点点，整个天空一片雾蒙蒙的。四周也变的不再静谧，远处东边铁皮门面房传来嘈杂的声音，水泥路上进出村子的学生也像是在过队伍。身后北边的一片民房，也是一片灯火通明，路口几家的楼房上招待所、网吧的灯箱也是霓虹闪烁。楼下台球案子上，打台球的人，发出大声的喊叫声……

这一切的繁华的景象，丝毫不影响拆迁前长安堡村最后的辉煌，但这一切让人又觉得嘈杂和心烦意乱。

两个人就这样缓步走在熟悉又陌生的小路上，谁都没有先开口，两个人都明白，想说的话真的太多了，但又不知道先说什么。两个原本青梅竹马走到一起的人，一起想跳出农门改变命运的人，一起想共同出去寻求梦想的人，一起想携手相互陪伴振翅高飞翱翔天际走完这一生的人，最终的结局却是都陪伴在了另外一个陌生人的身边，过上了各自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