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章

2、下连队

老兵退伍，新兵跳舞；新兵下连，老兵过年。没有当过兵的人或许永远也无法理解这句话的含义，但当过兵的每个人也都是从这里经历过来的。

部队有个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所有的新兵在老兵面前必须做到绝对的恭敬和服从，这或许就是部队一项独特的文化。而不管什么样的部队，没有哪一个新兵蛋子会去挑衅和质疑这项不成文的规矩，自己的倔强将会招来全连老兵的群起而攻之。新兵第一年下连队以后，就要像一个乖巧听话的小媳妇儿面对自家老拿拿的佥烦婆婆，要做到唯命是从小心伺候，见了所有的老兵都得毕恭毕敬的尊称一声“班长”，而且这些“班长”也是在上一批老兵退伍后自己刚从媳妇儿熬成的婆。刚熬成婆的老兵“婆婆”便要从刚下连新兵的“小媳妇儿”身上找到存在感，同样要得到自己伺候上一任“婆婆”时该有的殊荣和待遇，自己刚当了“婆婆”的老兵便要把以前自己当“小媳妇儿”时受到的委屈和欺负再还回给刚下连的“新媳妇儿”新兵身上，一年一年，周而复始、循环往替。

这种恐慌就带给了李龙他们这些马上结束新兵连生活，即将下连队的新兵身上。新兵连的各项训练考核已经完成了，李龙也在三个月的刻苦训练中，取得了优异的成绩。新兵下连队主要分配的原则就是根据训练考核成绩，最后几名垫碗子的自然是要分到炊事班和种菜班。而李龙一点也不会为这些去发熬煎，他明白自己再次也不会到这些班去。

很快名单就分下来了，他被分到报话班。当他到了班里边第一次见到报话机的时候就兴奋的不得了，等新班长出去以后他背起报话机，拿着话筒兴奋的喊了一通：“同志们！我是王成！我是王成！……为了胜利！为了新中国！向我开炮！向我开炮！……”

在报话班他待了半个多月，就迎来了一个好的机遇。那就是自己爱好书法和爱写写画画的业余爱好被连里指导员看中，被挑到连部当了通信员。从此成了连长、指导员身边的人，从此以后那些想当“婆”的老兵自然是欺负不到他这个“小媳妇儿”头上。而连部的老兵只有自己的班长文书一个“婆”，但这个“婆”对他很不错，从来也都不欺负他。

连部的文书和通信员是连长指导员的身边人，连下边的排长轻易也不会去招惹更何况是那些老兵。最主要，全连的信件都是通过通信员到团里去拿，再交由指导员审查以后才往下发放，部队上的老兵对于来信那是最开心的时刻，这时的通信员无疑就成了老兵眼中巴结的红人。

但也有不认邪的老兵来连部找通信员大吵大闹而挨了黑戳的。那是李龙到达连部后的第一天，那天中午他去了团部拿回全连的信件，交由指导员审阅完后，就把所有的信件发给了下边的班排战士。

过了一会儿一个老兵来找通信员李龙便问道：“小李，我的信呢？”

李龙便说：“拿回来的信我全都发完了。”

那个老兵便说道：“你是不是在团部没拿上，我对象给我打电话说信早都给我寄了，应该早都到了，是不是你把我的信弄丢了？”

李龙说：“我去团部，每个连的信都放一摞，我把咱连的信都拿完了，绝对没有了。反正我没见你信，你去找你对象去。”

那个老兵便骂道：“你个烂逑新兵蛋子，一天屁话还多的不行！你去给老子到团部找去！”

这时李龙的班长文书说道：“大中午的你喊啥呢？我给你说，连长指导员正在对面睡午觉呢，你不知道咱连长的火爆子脾气吗？那可是一说二火三打雷的。你一会儿要是把连长吵醒，有你好果子吃！”

那个老兵却不吃这一套。“你们连部的新兵就牛是吧？！我都不能说是吧？！把一个烂逑新兵蛋子还保护的紧紧的！老子今天喊了咋了？！”

突然对面连部的门啪的一声就摔开了，这也是李龙第一次对刚到老兵连对这个满面黝黑的张连长有了第一次深刻的印象。只见张连长来了之后满面怒容的对着那个老兵喊道：“大中午你不睡觉你喊叫啥呢？！”

那个老兵继续说道：“我对象给我写的信让通信员给我弄丢了，我问他他还不承认！”

只见张连长黑着脸上下打量一下那个老兵，口中发出老虎咆哮时的低吼，接着暴怒的大吼一声。“老子再让你瞎逼逼！！！”

紧接着用手掌在桌子上“啪”的拍了一下之后，醋钵儿大的铁拳“嗵”的一记勾拳就把那个老兵打到半空中，身体像断了线的风筝直直的向后边的墙壁飞去，又在墙壁的高空中后背紧贴着墙壁呲溜一声直直的就滑落下来，瘫倒在地……

那个暴怒的张连长这会儿仍旧满脸怒容举着拳头狠狠的瞪了一眼，口中仍不解气的低吼道：“嗯！——”

他是觉得这一拳还没打过瘾，那个老兵就蔫儿了，只能恨恨的转身离去接着午休去了。

刚才的一幕来的太快，李龙还没太看清楚，他仔细回想了整个过程，他想象不到连长的那一拳就有那么重，直接可以把人打飞。这个画面使他联想到大力水手吃完菠菜才能把布鲁托一拳干到半空，也不由得心里暗赞道：“高手！”

李龙和文书班长两个人这会儿也无暇顾及暴怒离去的连长了，赶快去看坐在地上的那个老兵。那个老兵捂着肚子半天才爬起来，慢慢回到了班里，自此以后他每次从连部过都要绕着走。

到了连部的第一个晚上，躺到连部的床上，李龙这时候才感到完全的放松下来。新兵连所带给他的恐慌紧张，他这会儿还没有彻底驱散。他想起了戴儒文大伯给他说的部队是所大熔炉的话，他现在才静下心来想想部队到底是什么样子。他觉得到目前为止没有哪一个人可以给他讲清楚部队是啥样子，正如一千个人眼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又好像盲人摸象，摸到的部位不同，也就说出不同的形象。

回顾新兵连三个月里的一幕幕，他甚至不敢回首，不敢想像自己是怎样咬着牙一点一点熬过这一切的。如果让他再一次选择经历一遍新兵班紧张的生活，他是死也不会有勇气再去经历一遍让他脱了一层皮的新兵连。甚至有一件隐秘的事情他压在心底给谁也不敢透露半分。新兵连最艰难的时候，他也曾焦虑彷徨过，退缩逃避过，他甚至在很多次训练坚持不下来的时候考虑过放弃，他想到新兵连那些躺到地上耍死狗赖娃而不想跑五公里的同年兵，自己何尝又没有想着放弃过。那几天他一直都想放弃、想逃离，他在团部的大院里跑五公里坚持不下来的时候，看着远处高高的围墙甚至想要翻过去一跑了之的冲动，他当时想只要翻过那道围墙，哪怕是外边是戈壁滩，哪怕是雪山冰窝，他只要翻过去他就从此跑了，再也不回部队了他实在坚持不下去了……，可他内心又在做着激烈的斗争，他跑了之后又能去哪里？回长安堡？或者继续像上一次那样从广西传销受骗铩羽而归后躲在西安的城中村？……，他又不敢了，他不敢面对的太多，面对不了那个正直憨厚的父亲老五会骂他羞了先人把他李家人的老脸都丢光了！他不敢面对母亲怕母亲哭着说他不争气！他不敢面对村里的乡党的闲言碎语，尤其是冯家人会拿沟子笑他，说他李家人都是怂包软蛋，李家居然出了一个逃兵！他更面对不了冯倩，冯倩如果问他为啥要逃离部队，他又如何去对冯倩诉说这一切。告诉冯倩部队太苦了，自己实在坚持不下来了。那是打死他也不能去干的事情，他不会让另一只陪伴冯倩的鹰以后嘲笑冯倩以前喜欢的男人竟是一个懦夫是一个逃兵……，他很庆幸自己坚持了下来，自己趟过了这条血路，自己实现了当初自己的诺言。

他又想起了那个接兵时对他许诺提携的连长，他在新兵连一次饭堂回来的路上，碰见过那个连长，他明白自己没有去他们连队，接兵时所做的承诺对他来讲一切也都化为泡影了。他并不是心疼那两条烟，只是觉得从此以后想受到那个连长的照顾以后是痴人说梦了。他不知道以后，他在这个部队还能依靠谁，自己刚在新兵连混熟了并且对自己很欣赏的那个孙排长也在他下到老连队以后调走了。面对老兵连他现在感觉一个可以依靠的人也没有了。那个“暴徒”班长，他也不知道如何去评说那个人。满嘴脏话、脾气臭，动不动对新兵非打即骂，可“暴徒”班长的军事素质在老连队也是名列前茅的，正如他对于训练好的新兵总是很宽容。纵然他在训练的时候对大家要求严格，可每次吃饭，他明显看见“暴徒”并没有吃饱就转身走了，他知道这是“暴徒”让吃不饱饭的班里兄弟多吃一点。还有半夜，他经常无数次看见“暴徒”在偷偷的给他们盖被子，怕自己班里的兄弟受冻。他不知道如何去评价“暴徒”，正如以前不知道如何评价自己的师父老司一样。但他觉得可以从老司身上学到自己有用的东西那老司就是好的，但“暴徒”不可以被原谅，因为暴徒触及了自己的底线。那就是新兵连里暴徒曾骂过自己三次“你妈逼！”这三次，他记得清清楚楚，第一次是在队列训练场他队里训练转反了方向“暴徒”骂的。第二次是在手榴弹实投他扔偏了方向“暴徒”骂的。第三次是快下老兵连站队时他没有听清口令反应慢了“暴徒”当着全排的面骂的。这三次，他当时都是压着怒火硬忍下来的，而现在他已经进了连部，再也不怕那些老兵了，和“暴徒”之间的总账是该好好算一下了！……

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但他不知道他的这次冲动，差点给他背上一个处分……